夕陽已落,初更的鐘聲敲響,九重宮門開始落鎖。
如今二月初春,依舊是白雪皚皚。垂絲海棠還是枯枝覆雪,只有黑白兩色,不似春光無限時粉色的海棠花綴滿枝頭。
江枻瑾甩掉最后一個尾隨的婢女,向著御花園深處,踩進過深深的雪里。園林深處,孤獨的秋千上積攢著厚厚的雪,荒廢了多年。它為之誕生的主人明樂公主,自從長大后就再也沒有光顧。
垂絲海棠垂下冰條,海棠樹旁,江枻瑾見到了自己想見的人。周家二公子周遇卿已在此等候。
沒有稱呼,對著走來的女子,周遇卿只是淺行了個手放在左胸的禮節(jié)。
“好,好的很。周遇卿你是叛徒嗎?”江枻瑾問的直接坦蕩。
像是毫不意外這位主的無理,這位禁衛(wèi)軍大統(tǒng)領只是平常回道:“末將北衙禁軍大統(tǒng)領。”
一如多年前,隨母親進宮赴宴的男孩此刻不堪忍受宴會喧囂,躲到了一顆偏僻的海棠樹下,三月花開,粉色的海棠綴滿枝頭,即使是男孩子,也會對自然的美景的觸動。如天性使然,愿為這一片春光下花開花落駐足。
本是為了躲清凈,然而喧撓不曾放過他。
在樹下不過站了一小會兒,就來了一個鬧騰的女孩,女孩站上秋千,四下望,只見花樹下的男孩,遂指著男孩直接命令:“你過來,給我推秋千。”
女孩生的可愛,在皇宮里如此無法無天沒有教養(yǎng)想來也只有傳說中的那一位了。明樂公主,是所有孩子的榜樣,賢淑聰穎的美名在外。
誰人都知道貴族子弟向來外面一套,私下里又是另一套。
“見過明樂殿下。”男孩微微彎腰向女孩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抱拳的禮。
“啊?你是誰?”女孩有些困惑她并不認識眼前的男孩,而男孩卻認出了她的身份。
“家父禁軍統(tǒng)領周風谷,臣下周家二子周遇卿。”男孩老實交代不敢造次。
“哦。”小小的明樂公主也不知道聽沒聽懂,一心只想著玩樂,大手一揮,繼續(xù)指揮道:“過來,給我推秋千。”
……
“高點!”
“再高點!我要摘到那朵花!”
……
“不錯,額……我剛剛抓的金瓜子就賞你了。”
被明晃晃的金子晃了眼,此后,明樂公主什么溫柔典雅,嫻淑知禮、博學多識等諸多濾鏡在周遇卿這里都碎了一地。
往后父母夫子說起別人家的孩子,祛魅了的周小公子都不再會有仰望濡慕的態(tài)度。畢竟眼見為實,明樂公主那德行,看起來就是連策論都不會寫的。
此后,多有聽說明樂公主的美行,相見也只是照例行禮,如點頭之交。每每望去盛大的儀仗,公主似乎也從來沒有想起過他這個人。
……如今,亭亭玉立的公主,……前朝公主站在自己面前,依舊是像從前一樣不知天高地厚,即使她的家國已不復存在,而她自己更是連個名分都沒有,地位不及平民,依舊趾高氣昂。
“你會幫我嗎?你想念故國嗎?”江枻瑾問。她步步緊逼,站在周家二子面前,曾經(jīng)的玩伴,他的父親宣誓世世代代效忠明樂。
簡直是愚蠢的問題,就和這個漂亮女人愚蠢的腦袋一樣,是從小被帝后寵壞了的傻孩子,聰慧不及舊太子十分之一。
周遇卿禮貌的后退兩步拉遠距離,他知道以他現(xiàn)在的身份,雖是貳臣,但也是帶領周家從龍有功。是自己擁立新皇,幫助新帝鏟除反賊有功,才勉強換來現(xiàn)在自己官拜三品禁軍統(tǒng)領承襲父位榮耀。
他深知活得新帝的信任不易,他不應該和這位前朝的廢公主扯上關系。周家更是應該和前朝撇干凈些才好在新的朝代立足,繼續(xù)成為京都的大家族。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圣上是天命所歸,我等作為臣子理應效忠,不求鞍前馬后之榮耀,但愿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看著眼前后退的男人,江枻瑾不再前進,她已經(jīng)得到她想知道的了,無需再浪費前進的步伐。果然是這該死的叛徒背叛了明樂,賣國求榮。
本來給了他將功折過的機會,他本來可以不完全站在對立面的,既然決定不珍惜,要背叛到底,那么,就走著瞧吧。
“好,我知道了。”江枻瑾笑著轉(zhuǎn)身,決絕離開。
“腐舊的祥瑞封號除了華而不實取悅蛀蟲,并不能實際庇佑民生。當今圣上是天子,天命所歸,上承天命,下澤百姓。如今欣欣向榮,皆是圣上懲處貪官污吏、輕徭薄稅、與民生息的功勞。理應萬民愛戴,天下歸心。”
男人的話被刺骨的風吹入耳朵,江枻瑾腳步一頓。她站在雪地里,身子微微顫抖,也不知是凍的還是氣的。
從小挺直的脊梁不允許她低下頭顱,“好,說的好。”“最好別讓我有機會。”
沒有轉(zhuǎn)身,她笑容燦爛,向著來時的方向離開。風是冷的,吹在臉上,帶著雪的濕潤,冰冰涼涼。
……
回到明乾宮,見江枻瑾回來,奴仆婢女們都趕緊圍了上來。
“瑾姑娘,您這是去哪兒了?”
“就是,瑾姑娘快嚇死咱了,好找不見您。”
“外邊這么冷,若是凍出個三長兩短,陛下該傷心了。”
“來來來,瑾姑娘,捧這個手爐暖一會”
……
真是關懷得無微不至呢,江枻瑾已經(jīng)很習慣這種被一堆人圍著眾星捧月的感覺了。雖然難免還會有些陌生感,畢竟上次還是在上次,那時圍著自己的宮人都叫自己公主殿下。
捧著手爐,享受著周圍的女孩兒的投喂。細細品嘗初春到櫻桃,酸甜的汁水在口腔蔓延,江枻瑾瞇著眼,遠遠的。她與靠在柱子上的婢女羅因?qū)σ暋?
羅因只看了這位看了幾秒,遂也十分不屑的扭開頭,似乎多看上一眼,都是對自己眼睛的褻瀆。
……
晚間沐浴后,江枻瑾又開始鬧騰,據(jù)說這主覺得好無聊自己要發(fā)霉了,遂指使婢女焚香,說是要換換氣。折騰了一會,這位主突發(fā)奇想,在門口撿了潮濕的草葉樹枝,混著松脂一塊兒丟進了香爐,命人將爐子搬到檐下,然后煽風點火,香爐里飄出濃郁的黑煙。
如用煙霧傳信,據(jù)說煙不同的顏色和濃郁程度都表示不同的信息。無奈顏色規(guī)矩眾多,江枻瑾一時半會也記不住,只學了簡單的黑和白。黑白雙生,如正反兩面,白煙表示一切順利,黑煙表示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