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撕開盛夏的帷幕時，咸澀的海風總會裹挾著浪花的碎屑，掠過我們這群海邊孩子的腳踝。那年我們十幾歲的時候，和李雷雷倆人去海里游泳，望著遠處漁船掀起的白色浪花，悠哉悠哉的躺在海面上玩耍。

李雷雷的褲兜里常年會揣著半塊發硬的桃酥，那是他當遠洋船員的父親從值班室順出來的“軍糧“。這次的桃酥吃完了，兩人便想著去岸邊的菜園里尋點能入口的東西來吃。

“東邊第三塊菜畦，“李雷雷用樹枝在沙地上畫著路線圖，“我大娘家新搭的竹籬笆，底下肯定藏著沒來得及摘的西紅柿。“我們倆像特工隊似的貓著腰，穿過長滿茅草的防水壩。咸腥的海霧在腳邊蒸騰，遠處晾曬的漁網在風中簌簌作響，仿佛某種神秘的密碼。

菜園的木柵欄上爬滿牽牛花，紫色花瓣在正午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李雷雷拽住了我，指了指前面挑水的一位村民，差點被發現。之后，我們倆像土撥鼠般鉆進藤蔓交織的隧道。青紗帳里蒸騰著腐殖質的腥氣，混合著西紅柿未熟的酸澀。

“快看！“李雷雷壓低的聲音帶著顫抖。藤蔓深處，碧綠的瓜藤間竟藏著三五個渾圓的物體，表皮泛著奇異的蠟質光澤，像西瓜。我們像發現新大陸般撲上去，指甲縫里嵌滿泥土。當第一口辛辣的汁液在舌尖炸開時，兩個少年呆立當場——這哪是什么西瓜，分明是熟了以后用來刷碗的絲瓜！

丟掉摘下來的絲瓜放到一邊，然后又去拔蘿卜，第一次見個頭那么大的蘿卜，欣喜不已。可是啃了兩口后，那索然無味，又帶有一點點酸澀感的味道讓我倆知道，這可能不是蘿卜。

暮色四合時，我們抱著幾個戰利品逃回家。李雷雷母親舉著鍋鏟沖出來，圍裙上沾著魚鱗：“小兔崽子！你大娘家為了腌咸菜種的榨菜頭，全被你們拔了！“竹掃帚破空而來的瞬間，我瞥見了李雷雷的慘狀，唉，估計我回家也是這么一套流程吧！

小時候挨揍不長記性，打的再狠也就幾周的時間恢復期能有點收斂，一旦好了傷疤，那么跟身體一起復原的還有犯錯的基因。

我們小學的學校是建在一個半山腰上，上下左右到處都是農田，偶爾學校組織勞動日，我們還會去田里幫人除草。記得有一年的秋天，大概我上四五年級吧，一次的家庭作業沒有寫完，被老師罰去教室門口補寫。一起同甘共苦的同學共有八名，像小燕子似得一字排開，蹲在凳子前補作業。那會的教室都是平房，順著墻根蹲著，剛好可以排到另一間教室門口。

那次老師可能是講課講的比較嗨，忘記了時間，所以我們八個同學就在教師外整整站了一節課。快要進入深秋的天有點冷，其中一個同學就說：“老師太可惡了，不知道天冷嗎？怎么還不叫我們進去？”

“那你問問唄？”這是好事者，喜歡挑撥一下個人的情緒。

“你怎么不去？”同學們雖然學習差點，但是智商一點問題沒有，所以誰也不是傻子。

又等了一會后，幾人實在有點受不了了，其中一個同學跟屋里的老師家有點親戚關系，便大著膽子喊了聲報告。老師正講到高潮處，被你打斷了，能有好嗎？

“說！”老師厲聲道。“我補完作業了！”那位同學大聲喊道。

“補完作用那就在外面站好了，進來干嘛？出去！”得，老師就沒想著讓我們幾個人進屋。然后八個人又磨磨蹭蹭的回到墻邊站好，這時其中的一位同學說：“上面那塊地里有地瓜，咱們去扣一個吧？”

此時的地瓜已經接近成熟，可以現在收，也可以再等幾天，而我們之前上學放學看見過露出的部分，確實是可以食用了。“老師讓咱們在這站著，能走嗎？”膽小的顧慮多，但架不住其他人架秧子。

“再在這站著我就凍死了，不管，我要去吃地瓜。”有不要命的哥們，就有響應的狗腿子，然后就是一個接一個都跑出了學校，去地里挖地瓜了。

我們這地方之前是有很多的軍事設施的，在幾幾年之后便廢棄了，所以山里留下好多的山洞地道，還有地窖。這些山洞大多數是想通的，從山的這邊都能走到另一邊去，一直是我們這群孩子“探險”的好地方。而地窖卻是單獨的，一個地窖一條走廊分好多個房間，走廊的盡頭有個洞口，聽說是之前為儲存糧食通氣的。

幾人從地里挖了地瓜，然后又搬運到地窖里，想著在這里面生火烤著吃。

怎么著我們也是讀過書的人，知道分工合作的道理。有的去搬運地瓜，有的生火，有的撿柴，齊頭并進，各不耽誤。你別說，在洞里生火一點不嗆人，有風往洞里吹，煙就順著風往里吸，跟灶臺一個道理。不過就怕回趟風，炊煙回流，會讓一個個的灰頭土臉的。

生火組的小胖郭磊負責壘“面包爐“——用石塊圍成中空，底部鋪滿松針和干枯的艾草。

“柴火要講究！“李強不知從哪摸出捆松枝，“外層硬柴，里層軟柴，中間得留氣眼。“火焰順著松脂的芬芳升騰，將少年們的影子投射在洞壁上，宛如原始部落的篝火圖騰。

烤制講究“三翻九轉“：先用旺火逼出表皮焦香，再轉文火煨出糖心。小胖舉著鐵釬翻動紅薯時，焦糊味混著蜜香在洞內流轉。突然“噗“地一聲，某個紅薯炸開細紋，金黃的糖漿順著裂縫緩緩流淌，在火光中宛如熔巖。

直到現在我們同學聚會時，還能時常聊起那個地瓜，真的比現在街邊用爐子烤出來的好吃多了。第一口咬下去時，酥脆的焦皮在齒間碎裂，內里綿密的薯肉裹著蜜汁涌入口腔。

唉，好吃是真好吃，但是對這件事記憶猶新，不只是地瓜的美味，還有家長的巴掌也同樣響亮啊！

逃學，不做作業，并且偷地瓜，野外生火，每一項都是要挨揍的，那么加一起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