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的十月一傍晚,我家新蓋的小院里飄著新刷的油墨味。香港回歸的余熱未散,檐下掛著的紅燈籠在暮色中搖晃,照得小叔軍裝上的銅紐扣泛著暗光。他剛滿28歲,卻在大東北的山上戍邊十年,風沙在他眼角刻下的紋路比同齡人深得多。
“爸,大哥,部隊找我談轉業了。“小叔放下搪瓷缸的聲音格外響,驚得院門口槐樹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走。爺爺愛抽煙,從來都是煙不離手,這次在聽到小叔的人話后,捏煙的手頓了頓,煙灰簌簌落在褪色的軍綠色馬扎上——那是小叔新兵連時寄回來的。
“汽車運輸兵要縮編,我這歲數...沒提干就得走。“小叔喉結滾動著,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領口褪色的領章。飯桌上的燉菜早涼了,但誰也沒動筷子。今年開始,全軍裁減員額50萬,像把鈍刀懸在千萬個邊防家庭頭頂。
我爸突然起身從五斗柜翻出相冊,從里面翻出一張照片,里面是扎著羊角辮的小嬸抱著襁褓中的堂弟。“看看,孩子滿月照你都沒趕上。“照片邊緣被摩挲得卷了邊,“孩子不能只靠他媽媽養活教育,父親同樣的非常重要,我倒覺得你應該轉業回來。”
爺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丟掉手里的香煙,然后將腰里的煙袋鍋拿出,在水泥地上敲出火星:“當年送你去當兵,想著保家衛國光榮...可光榮也不能一直留在那啊!現在國家不需要這么多人,咱也不給國家添麻煩,趁早回家,我看也挺好的,老婆孩子熱炕頭。”爺爺那混濁的眼底泛起水光——他參加過抗美援朝,卻從不說戰場上的事。
窗根下傳來窸窣響動。堂弟蹲在陰影里擺弄小叔帶回來的子彈殼,聽見大人聲量拔高,立刻縮成小小一團。月光照亮他后頸結痂的傷疤,是上月被同齡的孩子推倒磕的,當時他愣是沒哭出聲。
“運輸兵轉業能進公交公司,好歹...“父親話沒說完,院外突然炸開國慶禮花的轟鳴。堂弟“哇“地哭喊著撲進小嬸懷里,有點偏胖的女人,愣是讓人瞧出有點單薄的摸樣。堂弟趴在媽媽的肩膀上顫抖著,卻始終沒往飯桌這邊看一眼。
小叔猛地灌下半缸涼茶,喉結上的傷疤跟著顫動——那是修車時被扳手砸的。他忽然起身從行李袋掏出個鐵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他十年軍旅攢下的津貼,一股腦的塞給了媳婦,像是下了一個重大決定一般。
三個月后的清晨,我跟著爸爸,還有爺爺一起去火車站接人。發現小叔的軍裝沒了領章,卻挺得比往日更直。當小叔走出車站,發現爺爺時,他突然站定身體,對著爺爺敬了個標準軍禮,右手久久沒放下。因為他知道,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敬軍禮了。
時間來到97年的年底,船員進入了休假期間。賺了一年的錢,終于有時間,也有心情消費一下了。
我們這里的人,文化程度不高,會理財的更是少之又少。這一年到頭賺錢不少,除了添置點大件之外,其他的錢大多都是存在銀行吃利息。
賺錢多,花錢就有點不太在乎,畢竟一個每年賺幾萬塊錢的人,年底花個萬八千的,肯定不會太心疼。
琴島的市南區有一條非常繁華的大道,名字是中山路。說是大道,其實那個年代的路,也就雙向兩車道而已,但是因為周圍的店鋪林立,所以是琴島最具人氣的消費場所。
冬日的上午,海風裹著咸腥氣拂過琴島的老城區,中山路的喧囂像一鍋沸騰的餃子。柏油馬路被曬得有點暖和,自行車鈴鐺叮叮當當擠成一片,穿著軍大衣的老爺子蹬著三輪,車斗里堆滿紅皮蛤蜊和帶魚,魚腥味混著路邊燒烤攤的孜然香,在空氣里打架。
國營老字號扎堆的街口,春和樓的糖醋鯉魚剛出鍋,油星子噼啪響,櫥窗里摞著印牡丹花的鋁飯盒,裹頭巾的大姨拎著網兜排隊,操著膠東腔吆喝:“三鮮蒸餃兩籠帶走!”斜對面的琴島國貨公司,玻璃柜臺擺滿回力鞋、新式保溫杯和各大品牌的VCD或者DVD,售貨員用上了計算器,再也不用費勁的撥弄算盤珠子,給穿的各色“面包服”的姑娘扯花布,布匹“唰啦”一聲抖開,揚起細碎的棉絮。
街角的天真照相館櫥窗里,掛滿燙大波浪頭的新娘藝術照,隔壁新華書店門口支著武俠小說地攤,金庸全集封皮卷了邊,被穿小棉襖的少年翻得嘩嘩響。再往南走,個體戶的店鋪像雨后蘑菇冒出來:王姐燒烤的鐵板上魷魚須滋滋冒油,撒一把辣椒面能嗆出眼淚;紅房子音像店的喇叭震天響,Beyond的《海闊天空》和鄧麗君的《甜蜜蜜》在街面上打架;玻璃門上貼滿港星海報,周潤發咬著火柴棍的笑被陽光曬褪了色。
最熱鬧的還數夜市。天色擦黑時,整條街被蜂窩煤爐子和折疊桌占滿,白玉餐廳支起塑料棚賣散啤,泡沫從綠皮鐵桶里汩汩冒出;劈柴院餛飩攤的煤球火苗躥得老高,老板娘舀一勺骨湯澆進搪瓷碗,蔥花在湯面上打旋兒。賣糖球的老人推著二八杠自行車,草把子上插滿冰糖葫蘆,山楂裹著亮晶晶的糖殼,引得穿喇叭褲的姑娘們圍著砍價,銀鈴似的笑聲混著海蠣子味的叫賣聲,把這個年代的煙火氣烙進石板路的縫隙里。
每年這個時間段,我們村里的人就會組團來中山路逛街,一般都是按家庭組隊,三戶一組,兩戶一隊的,就這么來邊吃邊看邊逛街。
就這個年月里流行起一種服裝,那就是“皮大衣”。這個“皮大衣”是泛指,其中包括男士的長款像風衣似得皮大衣,還有女人穿的像是西裝禮服一般的短款皮衣。常見材質為羊皮或人造革,表面處理多采用啞光或做舊工藝,呈現出低調的奢華感。(就是好騙錢)
這會的牌子很多,但是國際大牌不多,主要就是國產的新興品牌,如七匹狼、凱撒、圣大保羅等。雖然材質差不多,可是由于造型的差別,而導致皮衣的價格差了一大截。
“這件最便宜,2980,您試試,這是真皮的,摸著多軟乎?”導購員拼盡全力的推銷,忽悠的這群漁民是暈頭轉向的。沒文化的善良人,就愛聽別人的恭維和奉承,一兩句好話,直接掏錢購買。
就是擱在現在,一件衣服三五千,我都要考慮很久才能決定買不買,但那會的父母還有一些親戚,他們真是不帶猶豫的,直接下單。
后來聽過一個段子,說是那個年代里,穿皮衣的,不是土豪就是土鱉。你品,你仔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