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踏實了，人就暢快了。

要想心踏實，就是把打給農民的白條，給兌換了。楚林楓知道，每一分錢，對農民來說，都太重要了。他也是農民，他有深切的感受。

挨家挨戶去上門兌換，這個倒是好，給農民一個意外，還能受到熱情的招待。就是太麻煩，一天也兌換不了幾家。

楚林楓想到一個好辦法。

到糧站門口去兌。這不正是繳納公糧的時間嘛。皇糧國稅，這是深扎在農民心頭的，不管怎么樣，這交公糧，是每一戶農民的大事。

這些天也許是鎮上最熱鬧的幾天。超過過年前的逢場趕集。

全鎮所有的人都在圍繞一件事：交公糧。

所有的交通工具，所有的人，都從全鎮的溝溝壩壩，朝一個地方匯聚——糧站。

有全家人拉著架子車的，車上整齊的碼放著收獲的糧食。壯勞力在前面拉著，婦女、老人在后面推著，大點的孩子也跟著推，最小的孩子享福，幸福在坐在糧食垛上，欣賞著全家人汗水滑落時候的絢麗。

路上是很深的車轍印，還有不規則的溝槽。遇上上坡路，必須全家人齊心協力，一起用力才能拉上去。遇上下坡就更要小心，拉車的人高高地抬起車把，人往后仰著，蹬著。車后面還得上去兩個人壓著，要不然，連人帶車會溜下去，不是摔個人仰馬翻，就是連車帶糧食翻到溝里去……

每逢下危險的大坡，幾戶人會相互幫忙，確保安全。

更多的人家，是推著雞公車或是用肩膀挑著籮筐，走上幾十里路。

鎮上的糧站，在一個不大的坡上。延綿的交糧隊伍，一下子將整個鎮子占領了。收糧很慢，一家一戶的需要驗糧評級，再稱重過磅，再倒入糧倉，最后還要去領單子算賬。

楚林楓沒有休息，甚至想洗個澡理一下頭發，換一身衣服都沒來得及。就趕緊開始了白條兌換。

他已經二十多天沒正經休息過了。頭發很長，滿是灰塵和油垢，像是雞窩一樣，黏糊糊的一團。二十多天沒洗澡，沒換衣服了。衣服已經像盔甲一樣，一出汗就黏黏的，還散發著一股酸臭味。活脫脫一個討飯的叫花子。

鐘文禮看不慣，“著球急呢。錢在你手里，怕飛了？現在是他們央求你的事，你倒好，追著追著給人家送錢。我要是你，就回家去，在院壩里翹著二郎腿曬太陽。”

楚林楓笑笑：“嗨，這本來就是人家該得的錢。早點給人家，心里踏實。再說了，人家是在咱們困難的時候，接受了白條，幫助了咱們，支援了咱們。咱們應該感恩。早一點把錢兌現給人家，人家才相信咱們，以后咱要是再有難處，打白條，人家也認可啊！”

“好了，好了。你這是沒經過現實的捶打，學生娃，太理想主義。”

楚林楓在糧站出來不遠處，借了桌子板凳，擺在路邊。找來紙殼子，寫上大大的幾個字：

“白果白條兌現處。”

楚林楓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攤子一下子被圍得水泄不通，擠滿了人。

楚林楓嚇傻了：哪里來的這么多白條啊？

“我要兌！”

“我要兌！”

大伙擠來擠去的，楚林楓都沒地方站了。

他接過一個白條一看，不對，這不是他們打的白條。他們的白條都是鐘文禮手寫的，加蓋的是楚林楓的私章。這些白條下面是圓圓的公章啊。

搞錯了，這些是糧站給開出的白條。

楚林楓只好站在桌之上，大聲地喊：“大家靜一靜，不要擠了。大家搞錯了，我們只兌現我們開出的白條，交了白果給我們的，我們沒給錢，暫時給打的白條。不是大家手中的這個。”

“都是白條啊，都一樣啊。憑啥不給我們兌現。”有人喊。

楚林楓急了：“我們只兌現我們打的白條。大家看清楚，我們開的，收白果的白條。”

“你們？你們是誰？”

楚林楓大聲地說：“我，就是我個人。前些天，給我們送過白果的，手上有我們的條子的。我現在給兌現。”

“奧，搞了半天，你不兌現糧站的白條，讓我空歡喜一場。”

“你的白條比他們的白條還管用？那你收不收稻子啊？”

“是啊，你要是收稻子，我們就交給你算了。”

楚林楓急了：“我們只收白果，不收稻谷。”

“還收不收白果？”

“收！”

楚林楓坐了一天，僅僅只兌現了三戶，但全鎮的人都知道了：有個收白果的，是現錢。楚林楓旁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他們嘰嘰喳喳的，問了很多的問題。

“白果咋收的？多錢一斤？”

“有啥要求？咋扣稱的？”

“在哪里交？”

“明年還收嗎？”

他們看著有人滿臉喜悅地接過楚林楓手中的鈔票，充滿了羨慕。那些拿著白條兌到錢的，像是英雄一樣，被他們仰慕。甚至追上去，問這，問那的。

果然，第二天是兌現高潮。

得知白果白條兌現，他們一大早就趕過來兌現。

還好，楚林楓準備的很充分，提前從信用社兌換了很多的零錢。讓大家排好隊，一個個來。

父親也來幫忙，他主要維持秩序。他很負責，很認真，跟每一個認識的人打招呼。

“這是我家二娃子。”

“哎呀，高中畢業了，城里重點高中畢業了。”

“不是考不上大學，在學校都是尖子生呢。娃運氣不好，考試的那些天，剛好得病了。發燒，燒得兇得很，可嚇人了。”

“有白果的話，繼續往過來送。看，現款，全是新票子。”

“賺錢？賺個球，就是掙個辛苦錢。你都不知道，那天送白果到市里去，差點把我凍死個球。手扶拖拉機，突突突地跑到天亮才到。”

幾乎所有兌現金的農民，都客氣地邀請楚林楓他們去吃飯。都被他們謝絕了。

讓楚林楓沒想到的是，傍晚收攤的時候，他的桌子旁邊堆滿了東西。有半袋子洋芋，有一袋子紅薯，有公雞，有一籃子雞蛋，還有一掛臘肉……

“都是他們送的，攔都攔不住，非要讓咱們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