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回到家，那叫一個興奮啊，簡直就是凱旋回朝，打了大勝仗一樣。

父親叼著煙，仰著頭，在家里踱步。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母親聽。母親在埋頭剝玉米。

“這個張天普，以前不咋樣啊，瘦瘦小小的，膽子還小。晚上都不敢一個人守工地。出去撒尿都要央求我陪他去。現在可以啊，承包了兩個砂場?？梢园?，有出息了。”

“當年家里窮，娶不上媳婦。他娘死得早。他爹收留了從外地逃荒來的母女，一個給他爹續弦了，小的就給他當媳婦了。沒想到，這些年不見，人家搖身一變，成萬元戶了。發達了。”

母親撇撇嘴：“你羨慕啊。那也成天去路口站著，看看能撿到逃荒的女人嗎？”

楚林楓噗嗤一下笑了.

父親白了一眼母親：“你這人，說話總是不中聽。懶得理你了?！?

“你不理我最好，阿彌陀佛，燒高香了。我清閑了。”

楚林楓說：“多虧了爸爸出面，這老將一出馬，是不一樣。啥事都搞定了?！?

父親算是掙回一些面子，不屑地沖母親哼了一下鼻子。

楚林楓找到會計老何，用隊上的電話，跟合作旅社里住著的老康聯系了。確認了，老康聯系過彭廣財，彭廣財說，只要貨好，有多少收多少！

這下楚林楓更加放心了。

楚林楓他們說好了，中秋節一過，立即開始行動，正式開始收青果。

天氣也變涼了。家里該忙的也基本忙完了。

爺爺的腿是個天氣預報，每次季節變化，都會有反應。只從楚林楓從老康那里買了毒蛇、蝎子、黑螞蟻等藥材，泡了藥酒，爺爺每天早晚都喝上一盅，感覺好了很多，沒有那么疼，沒那么僵直了。

楚林楓正盤算著啥時候進城，再從老康那里買一些。他是準備送給龐老漢。楚林楓注意到，龐老漢的手指腳趾的關節，跟爺爺一樣，格外粗大，都是受寒風濕的樣子。

爺爺也提醒楚林楓，那兩大缸的鋼鰍魚該怎么處理，不能放著生蛆啊。

是啊。楚林楓很矛盾，他知道這些魚能賣不少錢，又擔心自己的舉動，會引發周圍更多的人的捕撈，甚至用電打，用藥鬧，做起斷子絕孫的事。

自己不愿意多年以后，面對面目全非的家鄉，面對滿目瘡痍的河道，面對鋼鰍魚的絕跡，而自責和愧疚，背負一個罪人的罵名。

改革的浪潮撲面而來。山里面的人們擁有的資源，就是他們的山，他們的河流。山上的草木，河里的魚?？可匠陨剑麄兡軗Q取財富的，似乎只有這自然的資源。

這也許是一條繞不開的道路。

楚林楓嘆口氣，對于這山里的百姓來說，也許只能這樣。

楚林楓收拾了一些鋼鰍魚，用竹簽子穿好，一掛一掛的，他要進城去賣掉。一是探探路，看一下好不好賣。二是，進城總不能空著手，需要掙錢，要不白掏了車票錢還有飯錢。

用蛇皮袋子裝好，鼓鼓囊囊的兩袋子。卻不重，但也需要用扁擔挑著。

楚林楓就這樣挑著兩袋子鋼鰍魚，踏著清晨的露水，頂著薄薄的霧氣，出發了。進城去了。

楚林楓下車后直接來到了原來賣黃鱔的地方。

比天氣熱的時候要熱鬧的多，滿是從鄉下挑著東西來賣的農民。蓮藕，核桃，板栗，還有天麻、杜仲、山藥，野生的獼猴桃，擺在街邊，讓街道變得有些狹窄，有些擁堵。

“小家伙不賣黃鱔了，賣鋼鰍了？”

還是有人認出了楚林楓。楚林楓的鋼鰍魚一掛出來，就陸陸續續有人來問。只是問的多，很少有人買。

畢竟價格有些貴，送禮還可以，自己吃就有些舍不得。

畢竟是好東西，當地人識貨。陸陸續續有幾個干部摸樣的人買了。

“中秋節要去走親戚，正不知道提啥禮物好呢。這鋼鰍魚不錯，特產啊。人家稀罕的就是這個。”

“我也是，多買幾斤，外地的親戚回來，走的時候一家送一些，多好。家鄉的特產，有面子?！?

“這東西平時還看不到，碰上了就多買幾斤。反正掛在屋里又不容易壞。這曬干的，能放?！?

還好，下午的時候賣得很快，一買就是好幾斤。不一會，兩袋子干魚就賣完了。

楚林楓注意到，這些賣魚干的，基本都是買去送人的。

老康的攤位就在合作旅社門口。這入秋之后，生意特別好。老康的面前，總有絡繹不絕的人，基本都是些老農。

楚林楓夾著扁擔和卷起的蛇皮口袋，出現在老康面前時，老康正忙得不亦樂乎。頭頂那一縷秀發，不時地垂落下來，又被老康不失時機地瀟灑捋回去。

楚林楓真想用膠水把他那縷秀發，給他粘在額頭上。

老康掃了他一眼，沒認出來，低著頭問：“小伙子，想要點啥？”

“萬年的烏龜殼，千年的長白山老人參，還有……”楚林楓拉低草帽檐子，小聲地說。

老康驚了一下，隨即拿起腳上的拖鞋：“你還有個球，我打死你這個小王八蛋！”

楚林楓舉著雙手擋著，笑著說：“你急啥啊，沒有就沒有唄，還想打人。”

老康也笑了：“臭小子，別人我不敢打，打你，我真敢下手！”

楚林楓退后一步，擺出《少林寺》里的武打姿勢，嘴里唱到：“精湛的武藝舉世無雙少，林寺威震四方……”

老康笑著，放下手中的拖鞋，“去，屋里面休息一下，一會一起吃飯。”

“不了，我在這陪你。”楚林楓嬉皮笑臉。

老康一推他：“滾滾滾，滾遠遠的，都沒拜師，還想做這偷藝?！?

“切。你這點藝還用偷？糊弄別人可以，糊弄不了我小黃鱔！”

“你還小哪吒呢，小黃鱔。屋里躺一下去。我等下就收攤了。”

楚林楓去老康的房間，放下東西，卻沒有休息，又出了門。

楚林楓再次回來時，捧著一包鹵肉，拎著一瓶酒。

老康笑罵道：“你個賤骨頭，你買什么酒啊，到我這來，你倒是成了主人了，回回辦招待。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嗨，找你肯定有好事了！非奸，非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