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潮生天真

海潮卷著細(xì)碎的夕霧花瓣漫過腳背時(shí)，厲寒生正蹲在礁石旁修補(bǔ)漁網(wǎng)。粗糲的麻繩在指腹磨出紅痕，遠(yuǎn)處孩童追逐浪花的嬉鬧聲混著鷗鳥啼鳴，將青銅棺槨墜入歸墟的轟鳴掩得只剩潮音。

“寒生哥，東灘的蟶子肥了！“

漁村少年赤腳跑來，褲管卷到膝頭，露出被日頭曬得黝黑的小腿。他腰間別著的銹蝕魚叉缺了半截尖頭——那是昨夜?jié)q潮時(shí)，厲寒生親手掰斷的。

厲寒生抬頭笑了笑，目光掠過少年肩頭。往生舟的殘骸半埋在淺沙中，船板縫隙鉆出的藤壺在暮色里泛著青灰。三日前，他還在那截朽木上找到赤霄云宮的暗紋，如今那些紋路早被潮水磨成了普通的木紋。

“明日帶你去摸?！八稊嘁桓W(wǎng)線，線頭墜入海水時(shí)忽然凝成星砂，又在浪沫中消散。少年沒瞧見這異象，只顧興奮地比劃昨日挖到的蛤蜊，袖口沾著的沙粒簌簌落在厲寒生補(bǔ)好的網(wǎng)眼間。

潮水退至腳踝時(shí)，厲寒生摸到塊溫?zé)岬穆咽Ｊy盤繞如九頭蛇刺青，卻在掌心翻轉(zhuǎn)時(shí)化作銀尾道靈鬢角的夕霧花——那日她消散前，最后一片花瓣正落在此處。

“嘩——“

浪頭突然拔高丈許。厲寒生霍然起身，補(bǔ)好的漁網(wǎng)被咸風(fēng)掀飛，卻在觸及浪尖時(shí)凝滯。十萬神魔殘念的嘶吼穿透潮聲，又在觸及少年懵懂目光的剎那歸于寂靜。

“寒生哥？“少年扯了扯他的衣角。

厲寒生垂眸，卵石上的夕霧花早已不見，只剩幾道被藤壺蝕刻的舊痕?！捌痫L(fēng)了，“他揉亂少年汗?jié)竦念~發(fā)，“幫我把船板拖上來?！?

朽木摩擦砂礫的聲響中，往生舟最后一片殘骸被拖上高灘。少年突然“咦“了一聲，指著船板內(nèi)側(cè)某處——被藤壺覆蓋的陰影里，隱約透出半枚玉化的鮫人鱗片。

厲寒生的指尖頓在鱗片上。潮聲忽然變得粘稠，漁村的喧鬧如隔水幕。他看見銀尾道靈跪在巫族祭壇，逆鱗被生生剜出的剎那，濺落的血珠凝成自己此刻掌心的鱗片。

“這是...“少年湊近細(xì)看。

“貝殼。“厲寒生屈指彈去藤壺，鱗片在暮光中泛起漣漪，“老物件了?！?

夜色降臨時(shí)，厲寒生獨(dú)自坐在高灘。掌心的鱗片映著星子，每粒星砂都是卷7《星海輪回卷》未燃盡的劫灰。他忽然聽見銀鈴般的輕笑，抬頭時(shí)望見銀尾道靈赤足立在往生舟殘骸上，鮫尾浸在夜潮里，鱗片與星輝同色。

“潮紋改寫了。“她指尖掠過朽木，赤霄云宮的暗紋如蜃景浮現(xiàn)，又在浪沫中淡去，“監(jiān)工長(zhǎng)老的刺青，昨日在村口老吳頭背上重現(xiàn)了——他以為是新紋的海浪圖?！?

厲寒生摩挲著鱗片邊緣的裂痕。那里本該刻著巫族禁咒，如今只剩貝殼般的螺旋紋?！熬糯箐闇Y的煞氣，“他頓了頓，“今晨化作鹽垛邊的青苔?！?

銀尾道靈的虛影忽然俯身，鬢角夕霧花擦過他耳際?！澳憧芍獮楹斡澜俸Ｑ燮珢蹪O村？“她指尖點(diǎn)向沙灘，沙粒突然玉化，顯出卷1劍冢的十萬殘劍虛影，“因這淺灘下的每粒砂，都是盤古斧劈落的悔。“

潮水漫過虛影的鮫尾。厲寒生握緊的鱗片突然灼燙，玉化砂粒中浮出初代歸墟之主的執(zhí)念——那人在剜心前，竟將半枚道種封入漁村少年的天真。

“寒生哥！蟶子洞！“

少年的呼喊刺破幻境。厲寒生霍然起身，望見東灘礁石群在月光下泛著青輝。銀尾道靈的虛影已隨退潮消散，唯留半片夕霧花瓣嵌在船板縫隙。

他踏著夜潮走去，少年正用斷叉撬開巖縫。厲寒生俯身時(shí)，瞳孔忽然收縮——蟶子蜷縮的泥洞里，靜靜躺著卷2《溟淵問道卷》遺失的鎮(zhèn)煞玉玨，玉面刻著的卻不是符文，而是漁村曬網(wǎng)的日常圖景。

“我要這個(gè)！“少年伸手欲抓。

厲寒生搶先拾起玉玨，咸水浸透的玉紋突然活化。他看見自己在劍冢擦拭殘劍時(shí)，銀尾道靈偷偷將半枚道種封入玉玨；看見監(jiān)工長(zhǎng)老舉起刺青烙鐵時(shí)，巫祖臍帶突然崩斷；看見往生舟龍骨煉成的剎那，漁村草屋的炊煙凝成鎖鏈...

“寒生哥？“少年扯了扯他的袖子。

玉玨突然化作鹽粒，從指縫瀉入夜潮。厲寒生望著掌心殘存的濕痕，忽然明悟《溟淵天憲》終章的真意——所謂天真，不過是劫灰落盡時(shí)，仍愿俯身拾貝的執(zhí)念。

黎明初至?xí)r，厲寒生將最后一塊船板推入深海。朽木載著夕霧花瓣漂遠(yuǎn)，在霞光中燃成卷8《九溟合一卷》的星火。少年赤腳追著浪花，褲袋里塞滿五彩貝殼，每個(gè)殼內(nèi)都映著未被篡改的潮紋。

銀尾道靈的鮫歌隨晨霧散去。厲寒生坐在修補(bǔ)好的漁船上，望著咸魚懸在檐下?lián)u晃。老吳頭背上的“海浪刺青“在日頭下泛紅，隱約現(xiàn)出九頭蛇的輪廓，又在海風(fēng)吹拂中淡作漁網(wǎng)紋路。

潮起潮落，劫燼歸塵。當(dāng)厲寒生終于學(xué)會(huì)像少年那般，為挖到肥美的蟶子開懷大笑時(shí)，往生舟的殘骸已化作新的貝殼城堡基座。塔尖的銹蝕魚叉上，不知被誰插了朵野生的夕霧花，花瓣上的露珠映著《天憲》終章，隨海風(fēng)輕輕搖晃：

**潮生處無舟無劫

天真紋笑忘歸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