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為民自供奉金鱗君,得到意外之財開始,便料到了今日。
大康已經爛到了骨子里,他看清了一切,卻無力改變。
所能做的,不過是多撐一段時間,照顧更多的大康子民。
可這個時間,注定不可能太長。
他有了錢財,必遭人覬覦。
“那日我去見行者,袁先生途中阻止我,行者亦不愿我求金鱗君,是我堅持,他問我將來悔否,我言不悔,如今亦是。”趙為民道。
“可這是為什么?為什么好官要下獄?這世道究竟怎么了?”
李清平不明白,他只知道趙為民是好官,朝堂最清廉的官。
他盡自己所能去照拂大康百姓,在朝堂守衛國土,拒絕議和。
李清平從未見過,一個官員,能做到這個地步,為了合法取財,不惜拉下自己身份,任由那些人踐踏。
如今才剛好一點,卻落得如此下場。
“這世道爛了,大康早已爛到了骨子里。”趙為民神情平靜,沒有任何憤恨,他已經無心去咒罵朝堂上的蛀蟲,也不想去罵那些權貴士族。
“這爛了的大康,不值得您如此,您遠離云安,去做一個富家翁,或者將來,與我云游天下,也不至于如此。”
李清平咬牙切齒,對康皇憤怒到極點:“康皇昏庸無能,您早該走的。”
“行者也曾勸我放下,可我如何放的下?”趙為民搖頭道。
“您為何不聽行者的?”李清平不解。
“因為我傻啊。”趙為民露出笑容:“行者說的對,莫要學我。”
“當時,您沒喝醉?”李清平呆呆道。
“老頭子總要些臉,特別是在行者面前,傾吐那么多,無顏啊。”
趙為民嘆道:“老頭子多想和行者成為知己,可終究做不成,說出那番話,求了行者后,再也成不了知己了。”
“為什么?”
“因為行者是高潔雅士,是趙某心中的凈土,而趙某,終究染了這銅臭。”
趙為民喃喃道。
游覽山水,不為世俗所累,做一位高潔隱士,是他的夢。
可他這一生,注定成不了隱士。
“你幫我做一件事。”趙為民道。
“您吩咐。”李清平忙道。
“去我屋前,學三聲蛤蟆叫,莫要讓人瞧見。”趙為民道。
“好,我這就去。”李清平連忙道。
“待到無人再去,做完后你便離開云安,莫要為我收斂,以免牽連了你家。”
趙為民嚴肅地道:“我死后,定有無數人調查,會查到你的。”
李清平離開了牢獄。
趙為民站起身來,目送他遠去。
待他走后,又來了一位士族王家的人。
趙為民和他在牢房聊了很久,沒人知道聊了什么。
待王家人走后,看著空蕩的牢房,他嘴角含笑,神情釋然:“陛下,我這一生,上不愧先帝,下不愧大康萬民,唯獨愧行者和袁先生。”
“行者,袁先生,趙為民無法償還大恩了,這最后的殘軀,為大康再出一份力,二位莫要笑我才是。”
“朝聞道,夕死可矣。”
砰然一聲,熱血染紅了墻壁,身上再無氣息。
他知道,李知蟬早就料到了今日,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活到甲申年了。
若是活著,必然要獻出金鱗君,為康皇求財。
可若是如此,便是出賣了金鱗君,違背了承諾,也無臉見李知蟬,無臉見袁親賢。
他知道,那日跌倒,行者將此事說破,是讓他清楚,袁親賢在阻攔他,不想他走上這條絕路。
若是選擇行者那些技藝,可支撐更久,但卻無法快速斂財。
一切,他都清楚。
牢房瞬間大亂,剛走出大牢的王家人,忽覺遍體生寒,破口大罵道:“入你娘的趙為民,你死都要拉上我王家?”
不等他罵完,天牢守衛,臉色陰寒地將他丟進大牢。
這一刻,什么權貴士族,他們顧不得了。
趙為民死了,最后見的是王家人!
康皇需要的東西,必然被王家得了,沒得也得。
趙為民用他的死,將王家拉下來,為康皇找到了完美動刀的借口。
而其余權貴士族,不僅不會幫王家,反而會幫康皇揮刀,尋那生財之道。
趙為民家中早被搬空了,士兵把守。
李清平等了兩個月,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按照趙為民的吩咐,在門外學蛤蟆叫了三聲。
屋內,金鱗君從一塊木板中出來,回應道:“我知道了。”
說罷,他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見。
他并未隨著木雕被帶走,在趙為民沒有回來上香時,便知曉出了問題,提前脫身。
只是他不知道,趙為民還會不會回來,所以在屋內等著。
他和趙為民有約定,屋外三聲蛤蟆叫,代表著趙為民再也不會回來,他便不用等了。
“恭送金鱗君。”
李清平作揖一禮,消失在黑夜中。
他沒有回家,而是早就做了準備,舉家遷移,他如今已經看完了醫書,要去云游天下了。
趙為民死后沒多久,不等康皇提出來,權貴士族,便將王家的罪證翻了出來。
整個朝堂,無一反對,出奇一致,要將王家抄家滅族。
康皇順勢下刀,國庫得以緩解。
可這終究只是治標不治本,他看著手中三足金蟾木雕,遲遲沒有變化,懷疑是被權貴士族調換了。
他的多疑更嚴重了,看誰都像是奸賊。
而也是這一年,明平趁著大功,上表政策——科舉制度,可為大康招攬天下英才,被康皇按而不發。
李知蟬離開的第五年,天降暴雨,赤河,西江發了大洪水。
大康國亂了,康皇好不容易積攢的一點銀子,再度被掏了七七八八。
北邊軍餉發不出了,南邊的齊國,似有異動,可軍餉同樣拿不出來。
康皇瘋了,準備再次找權貴士族開刀。
可這次,不等他開刀,士族們忽然集體上供,捐贈了不少錢財,用以賑災,救國。
康皇一時間,有些迷惑,這些士族們是怕了么?
想來是自己的雷霆手段,震懾住了他們!
李知蟬離開第六年,北邊突然傳來消息,明平私自率兵進入草原,挑起戰爭。
所獲皆分給了軍中士兵,無一上繳。
朝堂上所有官員彈劾,明平擁兵自重,造反了。
“私自開啟戰事,挑起戰爭,又將所得分給將士,這究竟是陛下的兵,還是他明平的兵?”丞相顧文庸在朝堂慷慨陳詞。
康皇同樣憤怒了,現在的大康,國內一團亂,已經打不起戰爭了。
下旨去邊疆問罪,可傳回來的消息,令康皇心寒,傳旨宦官,未曾見到明平,直接被丟了出來。
太子第一時間去求情,愿意趕赴北疆,徹查此事。
可丞相和諸多官員,以明泰和明平關系為由,彈劾太子,有所勾結。
疑心病的康皇,竟是沖著太子,脫口而出:“你就這般迫不及待,登臨皇位嗎?”
太子難以置信地看著康皇:“父皇怎能如此想兒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