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微微頷首,目光沉靜如潭:“陸老需借你些許陽氣,以鎮此古籍之上縈繞的陰煞之氣。”說著,枯瘦的手掌輕抬,示意顧淵將手放置其上。
顧淵指尖微顫,終究抵住掌心冷汗,將手掌覆了上去,深吸一口氣,似是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心:“陸老,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放松身心,閉目凝神。”陸明嗓音如古琴弦音,帶著奇異的安定之力,“想象丹田處有暖意流轉,循著經脈之河,緩緩引至相握之處。”
老者五指如鐵箍般扣住顧淵手腕,力道雖重卻無壓迫之感。
顧淵闔上雙目,額間汗珠凝成細密的水簾。隨著呼吸漸趨綿長,他果真覺有暖流自臍下升起,如春溪潺潺,經百骸脈絡,最終匯向與陸老相觸的掌心。
那溫度起初如燭火搖曳,卻在老者引導下逐漸凝為實質,仿佛真有一線金芒自體內抽離,沒入對方掌心。
陸明松開手,掌心一縷若有若無的陽氣流轉如絲,被他輕輕引向古籍。
陰氣如退潮般消散,書頁上的文字與紋飾逐漸顯化。“接下來,且看老夫手段。“
陸明低語,忽而大喝一聲,雙手迅速結印,指尖迸發出一道璀璨光華,徑直沒入古籍。
古籍在光芒中緩緩舒展,綻放出如星子墜落般的輝芒。
顧淵本能地抬手遮眼,指縫間漏出的光暈中,二人身影仿佛被吸入另一維度。
待光芒斂去,眼前已是一片混沌虛空,唯有腳下踏著的不知是實體還是虛影的地面。
“陸老,我們這是在何處?“顧淵望著無邊無際的灰蒙空間,聲音里帶著少年特有的新奇與忐忑。
陸明捋了捋銀白的胡須,眸中映著流轉的混沌之氣:“此乃古籍開辟的秘界,藏匿著上古遺落的道法與機緣。
“他負手而立,衣袍在虛空中獵獵作響,目光如劍般掃過周遭。“那該如何尋出路?“顧淵向前走了幾步,靴底踩在虛無中竟有微弱的震顫。陸明輕笑一聲:“古籍擇你我入此境,自會留生門。且看這混沌中可藏有玄機。“
說著蹲下身,指尖點在虛空某處似在探查某種不可見的脈絡。
顧淵湊近觀看石壁上的符號,眉頭緊鎖。
那些線條扭曲如枯枝,又似蛇蟲盤踞,雜亂無章地交錯在一起。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指尖劃過那些凹凸的紋路,觸感冰涼如鐵“陸老,您可曾見過類似的符號?”陸明瞇起渾濁的雙眼,枯瘦的手指在虛空輕輕點畫。
許久,他忽然挺直脊背,枯葉般的手掌撫過石壁:“這些符號是上古‘混沌文’,我曾在一本殘卷《坤元圖錄》中見過。每一筆劃都暗藏方位玄機……”
他指尖點向其中一個螺旋狀的符號,“此符為‘巽’,代表‘開闔之門’,這石壁上所有符號都在指向同一處方位。”
顧淵環顧四周灰蒙蒙的混沌之氣,焦急道:“可這里根本不見門的蹤跡!”
陸明卻捻須輕笑:“小友莫急,混沌文以氣脈為引。”說著,他袍袖一揮,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青銅羅盤。羅盤指針在混沌中劇烈顫動,最終穩穩指向東南方。
兩人順著羅盤指引前行,腳下灰霧竟逐漸散去。約莫半柱香后,一扇古樸石門如海市蜃樓般浮現。
那門高逾丈許,門框由烏黑如墨的玄石砌成,表面布滿青銅銹跡,門縫間滲出淡淡的金芒。
最奇異的是門板上浮雕的饕餮紋,獸目竟以兩顆鴿蛋大小的夜明珠鑲嵌,在混沌中泛著幽幽藍光。
顧淵伸手欲推門,卻被陸明攔住:“且慢!你看門環上的符文。”
老者枯指指向門環上九道細密刻痕,“這是‘九轉離火陣’,強行破門會引發地火焚天。”說著,他自懷中取出一枚玉簡,玉簡觸碰到刻痕的瞬間,石門發出沉悶的轟鳴。
那些饕餮紋突然活了過來,獸口噴出道道青光,在門縫間流轉如星河。
隨著青光消散,門后竟現出一座白玉平臺。
平臺上懸浮著三枚玉匣,匣身刻滿與石壁相同的混沌文。陸明長嘆:“看來這便是《坤元圖錄》中記載的‘玄機臺’了……”話音未落,石門卻在身后轟然閉合,將混沌之氣隔絕在外。
陸明疾退兩步,手在空中虛劃丈量其寬度,指尖觸到門縫時竟傳來金屬的寒意。
歲月在門上鑿刻出千溝萬壑,黑石表面卻泛著詭異的青灰光澤,像是某種被血浸透的青銅。
門上古獸浮雕與符文交錯,獸瞳處嵌著兩顆早已黯淡的赤玉,此刻竟在黑暗中滲出幽幽紅光。
“陸老,這門打不開啊!”顧淵用力推搡著石門,掌心被凹凸紋路硌得生疼。
顧淵額角的汗珠墜落在門縫中,突然觸到一處凸起,那紋路竟與他腰間玉佩形狀相似。
他鬼使神差按下機關,“咔”的一聲,石門如古墓棺槨般緩緩開啟,腥腐氣息撲面而來。
“快退!”陸明拽住顧淵衣襟躍向后方。門后甬道幽深如喉,壁上熒光苔蘚織蜒光帶,指引著未知的深淵。
顧淵咽了口唾沫,率先踏入通道:“陸老,這光像是活物在爬……”他話音未落,一滴黏膩的液體墜在臉上。
顧淵抬手擦拭,熒光映出掌心暗紅黏液,混著碎骨與鱗片。甬頂傳來窸窣聲響,像是有無數腐肉在蠕動。
陸明抽出腰間青銅匕首,刃面映出頂上密密麻麻的倒生人面——那些人臉眼眶中蠕動著血色的熒光蟲,正滴落著腐液。
“跟上。”老者聲音如冰,卻掩不住喉間震顫。甬道深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嗚咽,像是某種生物在咀嚼骨頭。
顧淵攥緊衣角跟在他身后,掌心沁出的冷汗浸濕了布料,壓低嗓音問道:“陸老,這通道盡頭究竟通往何處?“
他屏住呼吸,余光掃過兩側斑駁的巖壁——那些暗紅色的紋路像是凝固的血痂,在幽光下泛著詭異的漣漪。
“老夫也只能摸著石頭過河了。“陸明借著頭頂每隔數丈便閃爍一次的磷火緩步前行,
聲音在甬道中蕩出回響,“不過既已踏入這鬼門關,便只能向前闖了。“
看似輕松的語調中藏著繃緊的弦,仿佛隨時準備應對突變的危機。
兩人的腳步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顧淵不自覺地將后背貼上陸明的衣袍,布料粗糙的觸感竟莫名安心。
突然,一滴溫熱的黏液落在面頰,他抬手抹去,借著磷火看清指尖的暗紅黏液時,瞳孔驟然收縮。
“陸老!“他驚呼出聲。
陸明順著他的視線抬頭望去,眉頭擰成死結。甬道頂端趴著一只丈余長的黑色巨蜥,鱗片如鑄鐵般泛著金屬光澤,腥紅的豎瞳鎖定二人,涎液順著獠牙滴落,在地面腐蝕出縷縷青煙。
“退!“陸明將顧淵拽至身后,袖中銀光一閃,半截古銅色羅盤已握在掌心。
那巨蜥喉間發出金屬摩擦般的低吼,利爪嵌入巖壁的瞬間,整條甬道都在震顫。
陸明側身避開撲面而來的腥風,羅盤指針突然瘋狂旋轉,發出刺耳的嗡鳴。
“這孽畜怕是有千年道行!“他咬牙低喝,巨蜥的鱗甲竟在磷火映照下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符文。
顧淵瞥見那些符文時,腦中嗡然作響——那些紋路與古籍中記載的陰司獄獸一模一樣!巨蜥第三次撲擊時,陸明突然將羅盤擲向甬道盡頭,古銅器撞擊巖壁的瞬間,幽藍符文自羅盤迸發,在通道內織成光網。
“跑!“陸明拽著他沖向光網,巨蜥撞上符文的慘嚎聲震耳欲聾。顧淵只覺眼前一花,再睜眼時已是漫天黃沙。
灼熱的砂礫打在臉上,他踉蹌著穩住身形,卻見陸明正背對風沙而立,衣袍獵獵作響如風中旌旗。
“此地是陰司的流沙獄...“陸明望著遠處連綿的沙丘,聲音里透著疲憊,“方才那甬道本不該通向此處。“
他轉身時,顧淵才發現老者右臂衣袖已被鮮血浸透,卻仍將羅盤緊緊攥在左手中。
“陸老!您受傷...“顧淵欲上前查看。
卻被陸明擺手制止:“小友莫慌,這點皮肉傷不妨事。“他忽然瞇眼望向天際線,瞳孔收縮如針尖,“你看那邊——“
顧淵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遠處沙浪起伏間,似有黑影在移動。那影子越來越高,漸漸顯露出人形輪廓,卻在觸及的瞬間被流沙吞沒。
陸明將羅盤緩緩納入袖中,指尖微顫,眉間凝起深壑:“流沙獄乃死地,卦象不顯生機……“
他倏然抽起腰間竹筒,三枚青銅錢幣破空而出,卻在半空中驟然崩散成沙,簌簌墜入黃沙之間。
顧淵見卦象盡毀,心頭凜然。
抬眼望去,沙丘之上竟立著一道黑袍身影,如枯木般靜默佇立。那人脊背挺直,黑袍被風沙卷得獵獵作響,周身似籠著一層陰翳。
“陸老,此人莫非……“顧淵壓低聲音,以食指抵唇示意噤聲。陸明頷首微瞇雙眼,示意他謹慎靠近。
二人緩步踏沙而上,黑袍人卻始終背身而立,不見轉身之意。
“這位朋友,此處乃流沙獄禁地,你孤身在此……”顧淵的話音未落,黑袍人忽而側身轉頭。
風沙驟起,瞬間模糊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雙幽邃如寒潭般的眸子,在狂風中穿透風塵,直擊人心。
那沙啞的聲線,帶著久未開口的滯澀,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冷漠地問道:“你們也是尋那件東西的?”
陸明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沉聲問道:“不知閣下所言何物?”
黑袍人緩緩轉身,目光如炬,掃過二人,冷冷一笑:“看來,你們果真不知。”
言罷,他身形一晃,竟瞬間消失在漫天風沙中,只留下一片寂靜與疑惑。
身后,幾塊風化的巖石錯落有致地堆砌在一起,表面布滿了歲月的痕跡。
顧淵望著黑袍人消失的方向,眉頭緊鎖:“陸老,此人究竟是何來歷?那件東西又是什么?”
陸明輕嘆一聲,搖頭說道:“流沙獄本就充滿未知,此人或許也是被困于此的旅者。至于那件東西……”
他眼中閃過一絲凝重,沉思片刻方道:“傳說流沙獄中藏有一件上古神器,擁有改天換地之能,無數人為了尋找它而葬身于此。
只是,這終究只是傳說,真相如何,無人知曉。”
顧淵聞言,心中更添幾分不安。
二人沉默片刻,決定繼續前行。
無論前方有多少未知與危險,他們都必須找到出路,離開這個死地。
隨著他們的身影逐漸遠去,風沙再度席卷而來,將一切都掩埋在這無盡的黃沙之下,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遠處,一縷孤煙在沙漠的天際線上緩緩升起,與天空融為一體,給人一種虛幻而又真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