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說完，魏恒分明看到林碩的身子動了動，但對方始終沒抬頭，也完全沒有回答他的意思。

魏恒雙目微瞇，他的言語中已給了林碩極大的信任，這是從林碩過來之后就沒有過的。

一般情況下，任何一個奴仆在經歷了誤解和屈辱之后被理解，都會有很大的情緒波動。

在魏恒的想象中，林碩可能會痛哭流涕，然后告訴他心中所想的一切。

可魏恒卻錯了，聽到這些話，林碩也只是晃了晃身子，再沒了其他動作。

而且他晃動的樣子，似乎也是跪的膝蓋發疼，換了個姿勢而已。

這讓魏恒的眉頭微微皺起，不得不在心底重新構建語言了。

海蘭珠自是不知道魏恒心中所想的，但見到林碩這人三腳踹不出個屁來，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此時皺眉道。

“林碩，真是給你臉了！”

“你一個大周來的細作，古列堅是看在母妃的面上才一直沒動你，你卻蹬鼻子上臉？”

“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海蘭珠一生氣，雙眉直立，那樣子當真是有些嚇人的。

但林碩依舊是跪著，什么都不說。

魏恒眉頭皺得更深，他輕輕拍了拍海蘭珠的手背，示意海蘭珠別那么生氣，這才又看向林碩，輕聲問道：“林碩，你是心里有什么顧慮，才不能和我實話實說？”

“我再和你說一點。”

“現在大周和部族之間的矛盾和沖突越來越多了，他們又發現了我制作的復合弓。”

“為了拉近和我的關系，也為了要挾我，他們必會用母妃威脅，逼迫我就范。”

“你心底如果還對我母妃有一絲忠心，現在也不該再一語不發了！”

魏恒此時的話已帶著八分的真誠，這可不將見。

到了草原之后，他也就對海蘭珠沒什么防備，說話能帶九分真意，對其他人，基本都是設防的。

果然，聽到此話之后，林碩終于抬頭，他的目光有些游移，似乎是在擔心魏恒身旁的海蘭珠。

林碩這動作做得并不明顯，海蘭珠沒反應過來，魏恒卻已經明白了，隨即立刻開口道：“海蘭珠與我乃是一體，你如果想說什么，那就當著我們的面說！”

“還有，別以為我之后還想著返回大周，那是不可能的！”

“大周的那個皇子之位，對我而言，如同枷鎖！”

這兩句話直接就說到林碩心里去了，且以極快的速度驅散了他心底的陰霾。

林碩被大周皇帝魏淵派到草原來，其實就是在魏恒身邊安插一枚釘子，這是明擺著的，所有人都清楚。

但林碩自己還有其他想法，且不能和任何人說。

他心底是向著魏恒的。

之前之所以表現得很是冷漠，其主要原因除了擔心族中的細作之外，還因為弄不清魏恒的真實想法。

魏恒之前畢竟是皇子，誰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想返回大周的心。

如果他想回去，那和海蘭珠以及整個阿魯臺部決裂就是早晚的事，那林碩就絕不能暴露自己的想法。

如此做，他可以茍延殘喘，等魏恒真要返回大周的時候再忽然爆出，還能幫魏恒擋個刀。

如果魏恒不想回去，那林碩就要有另外的打算了。

他藏在暗處，自然是能幫魏恒擋住諸多來自他人的暗箭，假以時日，他也能陸續地將部族中的大周細作全部拔除，給魏恒保駕護航。

故此，在沒弄清魏恒的想法之前，林碩不會輕舉妄動。

這件事他任何人都沒說過，即便魏恒問過他幾次，找過他幾次，他也從沒有透漏的意思。

林碩只是想做個影子，一個能幫助魏恒的影子，且他是絕不希望看到魏恒返回大周的。

“古列堅恕罪。”

此時，林碩朝魏恒重重叩首，而后才又直起上身，低聲道：“奴婢癡傻之人，但古列堅所說之時奴婢還能聽懂。”

“貴妃陷于宮闈，若想救出，難如登天。”

“奴婢乃是陛下遣來的細作，留在古列堅身邊，便可讓陛下安心，不想對付貴妃主子的事。”

“故此……奴婢還是不能說，還請古列堅……恕罪！”

話說完，林碩又朝魏恒重重叩首，此時更是直接趴在地上，沒再起身。

魏恒的眉頭緊緊地皺著，心中亂成了一團。

他自然是明白林碩的意思的。

林碩本身就是大周皇帝想到的后手之一了，如果他被魏恒策反，成了魏恒的人，那大周皇帝制衡魏恒的手段就剩下最后一招了。

這是林碩和魏恒都不愿意看到的。

故此，林碩留在魏恒身邊，要一直保持和魏恒的疏遠，且要盡可能地給大周皇帝提供消息，這樣也能減輕大周皇帝的懷疑。

林碩這兩句話其實已經說明他的心思了，他不想讓魏恒在明面上對他有什么關照，這會影響他潛伏的身份。

至于其他的，魏恒一時還想不到。

但總之，林碩此人的城府很深，想得也很深。

不過歸根結底，魏恒對林碩的感覺是沒錯的，他心中裝著的是魏恒，是遠在京師的母妃，而非皇帝。

“其實……”魏恒覺得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啞，他調整了一下才道：“其實你我開誠布公，他人也看不出什么，或許還能商議一二，找出救出母妃的手段來。”

“林碩……”

“古列堅，此事萬萬不可！”

林碩忽然開口，卻并未起身，也未抬頭：“您身上的擔子已足夠重，端王在側虎視眈眈，若奴婢和您坦誠不公，難免會有錯漏。”

“還請古列堅忘了奴婢，只讓奴婢留在族群，做個邊緣人吧！”

林碩已經如此說了，魏恒雖心中不愿，卻也只能點頭，嘆氣。

他說得很清楚了。

現在魏恒還需要對付端王魏婧，那可是個千年的狐貍，腦子靈活，城府又沉。

如果林碩和魏恒說多了，兩人在對話時難免會有不經意間的錯漏。

若這錯漏被魏婧抓住，大周皇帝立刻會知道林碩之事，從而放棄這顆棋子，繼而直接用魏恒的母妃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