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色有些凄涼，但在落雪之前，溫度似乎又有所提升了。

夜晚，四河支流，河畔。

魏恒摟著海蘭珠的肩，坐在厚厚的毛毯上，看著遠處天空的星辰，彼此沉默不語。

對于魏恒而言，這次王庭之行收獲極大，他完全獲取了阿魯臺的信任，也收獲了一個親人。

可對于海蘭珠而言，卻收獲了更多的沖擊。

這幾次和阿魯臺深入的聊天，讓海蘭珠知道了權力斗爭的真正可怕之處。

雖然阿魯臺并未明說，但海蘭珠也能看出來，父汗的很多做法都在放著混克叔叔。

混克叔叔，可是父汗的親弟弟，是她的親叔叔。

當初她決定要做可汗的時候，魏恒就曾告訴過她，這條路充滿荊棘，步步陷阱，必須如履薄冰，慢慢向前，而且是絕對沒有回頭路的。

那時的海蘭珠只是聽著，心里也記著，卻根本不知道魏恒具體是什么意思。

而這次返回王庭，她算是清楚什么叫真正的權利斗爭了。

這種斗爭可能是根本看不見血的，甚至連刀兵都看不見。

爭奪權利的人，不會當著面和敵人說他要做什么，全都是暗地里下手，用隱晦的手段和言語傳達消息。

混克叔叔就是個明顯的例子。

阿魯臺讓混克去處理大周貿易的事，卻明知他會陽奉陰違，還是讓他去了。

這么做的目的就是讓混克離開王庭，他好趁這段時間做其他的事。

而混克也明白阿魯臺的目的，所以他到了大周京師之后，立刻就開始了反擊手段。

親兄弟之間尚且如此，若是換了別人……

此時，海蘭珠轉頭看向魏恒，輕聲問道：“魏恒，我做可汗……他們就這么不喜歡嗎？”

魏恒聞言，從自己的沉思中緩過神來，也看向海蘭珠，輕聲道：“不是不喜歡，而是不甘心。”

“不甘心……”海蘭珠皺眉：“可，當初我兄長們活著的時候，他們……”

魏恒知道海蘭珠再想什么了。

這次回王庭，很多族人看她的目光都不對了，帶著幾分陌生和疏離。

海蘭珠可能不習慣那樣的目光，她才會生出這些想法來。

“父汗說得沒錯，傳統不是那么好顛覆的。”

魏恒輕嘆口氣，將海蘭珠摟得更緊了一些：“之前你是別吉，最終都是要成為別人妻子的，你不會搶奪他們的東西，也不會分走他們的利益。”

“可現在，你要做部族的可汗了，而且無論能力還是實力都在快速增長，他們就感覺到危機了。”

“可能是因為之前他們從未被女人號令過，又或者他們心有不甘，所以表現出來的，就是不喜歡。”

海蘭珠沉默，她靠在魏恒的肩上，看著天邊的星辰，心中思慮繁多。

“知道了很多事，是不是覺得心里不舒服了？”

魏恒輕聲發問，海蘭珠沒說話，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海蘭珠的成長速度是可喜的，她已經能理解權利斗爭的核心是什么了。

只是要讓她坦然接受這一切，還需要時間。

其實讓海蘭珠從之前無憂無慮的樣子再變成號令群雄的狀態是有些殘忍的，畢竟她才恢復本心沒多久。

可這是她必須要走的路。

如果要繼承阿魯臺的衣缽，她就要做好和整個草原為敵的準備。

“沒事的，不用多想。”魏恒低聲對海蘭珠道：“事情其實沒你想的那么復雜。”

“對于尋常的族人而言，誰做可汗都沒關系，只要能讓他們吃飽飯，穿暖衣，能讓他們無憂無慮地生活，任何人做可汗都可以。”

“真正會擋在你面前的，都是擔心你成為可汗之后，會拿走他們權利的那些人。”

“這些人也好對付，只要你表現出不會對付他們的態度來，再有足夠的實力，他們也不敢多說什么。”

“像現在部族的那些和你并不好的頭人、長老，大概都是這個想法。”

“他們不過都是父汗的手下敗將！”海蘭珠喃喃道：“部族長老，也能說話了！”

“你也說了，他們是父汗的手下敗將。”

魏恒笑了笑，看向海蘭珠道：“如果他們都是你的手下敗將，他們還敢說什么嗎？”

海蘭珠聞言一怔，轉頭看向魏恒，思緒好像卡住了。

“海蘭珠，你既然想到這一步了，那我問你，權利是從哪來的？”

“從哪來的？”海蘭珠愣了一下，她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

“不是，部族……這個……”

海蘭珠支支吾吾了半天，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有人的地方就有權利，其實是很簡單的道理。”魏恒輕輕笑著，耐心地解釋：“兩個人要一起做一件事，也要有一個主心骨，另一個人聽這個人的，事情才能做成。”

“其實這就是權利最開始的來源，是信任和依靠。”

這樣的言論海蘭珠還是第一次聽到，不由得來了興趣，又看向魏恒。

“等人數多了，就出現了不同的主心骨。”

魏恒繼續道：“這在草原上就是部族頭人了，在大周，叫山頭，也叫朋黨，派別。”

“人一步步地往上爬，贏得身邊人的信任和依靠，他就會獲得越來越大的權利。”

“而想讓別人信任和依靠，那就要表現出足夠強大的實力和能力來。”

“更多的人匯在一起，更多的派別集中在一起，最終選出來的那個人，就擁有無上的權利。”

“這樣的人就是可汗，是大周的皇帝。”

說完，魏恒笑著看向海蘭珠，又道：“海蘭珠，聽到這些，你想到什么了？”

“沒想到什么。”海蘭珠如實道：“就是覺得你說的挺奇怪的。”

“原來權利是這么來的。”

“知道了權利的來源之后，就該知道怎么才能獲得權利了。”

魏恒笑著道：“那些詆毀你的，對你有敵意的，不愿意站在你這邊的人，你都不需要在乎。”

“你需要在乎的是那些愿意給你機會的，愿意聽你話以及愿意跟隨你的人。”

“他們的想法，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