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草原也有半年了，這還是魏恒頭一次真情流露。

雖說里面摻雜了表演的成分，但的確帶著幾分真情。

阿魯臺看著魏恒有些微紅的雙眼，看著他在眼中打轉的眼淚，心也有點軟了。

從魏恒來草原開始，草原的變化算得上是天翻地覆了。

不說別的，如果魏恒真是阿魯臺的親兒子，光憑他擊潰科爾沁部的巨大功勛，未來可汗的位置就穩如泰山，誰也不可能搶走。

可魏恒只是阿魯臺的女婿，還是大周的皇子，那他就必須要承受這疾風驟雨。

這就是命。

“父汗……”

海蘭珠此時也眼眶通紅，她抓著阿魯臺的手掌，急切的道：“魏恒一直都在為部族考慮！”

“如果沒有魏恒，我的部族根本不可能發展得這么快，可能連飯都還吃不上呢！”

“他對部族絕對沒有二心，您心里該是知道的啊！”

說到后面，海蘭珠真哭出來了。

她心疼魏恒，一直都是。

從她和魏恒敞開心扉之后，她就知道魏恒心里的苦楚。

可每次和魏恒聊，魏恒都不愿意觸及這個話題，一直都把苦楚憋在心里。

海蘭珠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她想幫魏恒，卻根本找不到方法。

現在阿魯臺當面質疑魏恒，還發了這么大的火，海蘭珠是真的忍不住了。

“臭小子。”

女兒在身邊哭，阿魯臺的心都要碎了，他又轉頭看向魏恒，罵道：“你把我女兒的心都偷走了！”

“老子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魏恒沒說話，只是站在原地，微微垂首。

此時，他心底就像是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怎么都推不開。

原本，魏恒以為自己可以如常地面對阿魯臺的質疑，能憑自己的內心對抗全世界。

可真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人的情感有時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他幫阿魯臺部做了這么多事，現在還要面對阿魯臺本人的質疑，心里的委屈和難過就像是忽然冒出來的一樣，一直在心湖中滋生。

情緒的缺口一旦打開，便有些壓制不住了。

他伸手狠狠地揉了揉眼眶，想將眼中的淚擦去，可這一下卻像是掘開了河堤一樣。

淚水不受控制地開始往外流，魏恒的呼吸也開始不受控制的急促，只兩下之后，便已泣不成聲了。

他的肩膀猛地抽動兩下，心底的情感壓制不住的暴動，讓他再也忍耐不住，直接蹲在地上，低聲的抽泣起來。

“魏恒，魏恒！”

海蘭珠哪見過魏恒這樣，她一下就慌了，立刻蹲在地上摟住魏恒，也跟著哭。

“你有什么話，你有什么話就直接和父汗說……父汗會理解你的，魏恒……”

海蘭珠哭的梨花帶雨，魏恒哭得雙手發顫。

他極力地想控制自己的情緒，可卻發現根本控制不了。

這副身體好像不是他的了一樣，眼淚止不住地流，讓他連說話的氣力都沒了。

看著女兒女婿蹲在地上哭，阿魯臺的心里也甚是難過。

他此時已經有些后悔了，后悔對魏恒太過嚴厲，把一個好好的孩子逼成了這個樣子。

人家本事這么大，就算不留在草原，也一樣能生活得好好的。

況且魏恒還把復合弓這種大殺器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他還這般試探，的確是有些過分了。

“哎……”

阿魯臺此時長嘆口氣，緩緩起身，抓住了魏恒的手臂，用力將他拉起來。

魏恒抬頭，顫抖地看向阿魯臺，眼前卻是一片模糊。

這次落淚，好像是把原身帶他，這二十幾年的委屈一股腦的全都宣泄出來了。

魏恒想說點什么，可卻什么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兒地流眼淚。

“孩子，父汗錯怪你了，你別哭。”

阿魯臺的眼眶也有些微微泛紅，他緩緩伸手，粗劣的手掌有些顫抖。

阿魯臺的手掌拂過魏恒的臉頰，幫他擦去臉上的淚，又顫聲道：“你這么聰明，你……應該明白。”

“父汗和你說這些，也是有難言之隱啊……”

“大周，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你這么優秀的孩子忽然來我身邊，我……”

“父汗……”

魏恒的聲音顫抖，再也站不住了，直接跪在了阿魯臺面前。

阿魯臺這種溫柔的聲音，自從他穿越過來之后，就再未聽過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魏恒雖是穿越者，兩世為人，他也還是人。

是人就有情感，就有五味雜陳。

別看他在別人面前表現得十分堅強，可他獨自一人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心底的恐慌和驚懼，是不能和任何人說的。

而阿魯臺的這兩話，其實已經算是給他道歉了。

“好孩子，是父汗錯怪你了。”

阿魯臺蹲在魏恒身前，輕輕地拍著他的肩：“父汗知道你心里委屈，你想哭就哭吧，父汗陪著你。”

魏恒的哭聲壓抑著，海蘭珠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跟著他一起哭。

借著這個機會，魏恒將心底長久以來壓抑的情感完全釋放了出來。

他不再帶著任何面具，也不再去算計任何人了。

如果能選，他也想做一個無憂無慮的青年，想和自己的父母親開開玩笑，有時再撒撒嬌。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坐在父親為他撐起來的大傘之下乘涼，過無憂無慮的日子。

如果能選，他也不愿意遠走草原，不愿意算計別人，更不愿意征戰殺人。

可他有的選嗎？

自穿越的那天開始，他就沒得選，他只能一直往前走，一直帶上自己親手編織的面具。

別人眼中，這樣的魏恒光芒萬丈，風光無限，談笑間指揮千軍萬馬，揮斥方遒。

可在他本人看來，他始終都背著命運的枷鎖，身后的道路一直在垮塌，如果不繼續往前走，只需要停下，就會落入萬丈深淵。

沒有人能真正理解他，就算海蘭珠也不可能。

不知過了多久，壓抑的哭聲變成抽泣，再從抽泣變成哽咽。

魏恒哭得有些累了，眼淚似乎也都流干了。

他此時才看向阿魯臺，輕聲道：“父汗，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