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個年輕的光頭和尚，唇紅齒白，目含慈悲，賣相上看倒是與當年的下作樣截然不同了。
果然，
聞他所言，李龍湖心底暗道所猜不錯，
三人說到底只是因為同樣的腌臜事，有同一個敵人才能站在一起，
非同門，亦非手足兄弟，幾十年過去，能夠有真感情才奇了怪。
從先前周天驕一退再退，天上缽盂飛舟隔空觀火也能窺見只鱗片爪，
弘空和尚或許此時心頭還在怪他下手不夠狠辣，未能斬盡另一個知道自身案底的人。
鐺——
一聲鐘響。
李龍湖突兀消失，又突兀回到原地。
除了手中砸得稀巴爛的殘軀，常人絲毫看不出他有過動作。
“不好意思，手滑了。”
李龍湖拋下韓長生的尸體，甩甩手掌心的血漿，淡淡道。
弘空體表的金鐘護持，合十笑道：“不礙事。”
李龍湖挑眉：“楊洪，當年踩碎你一只卵蛋，竟當真讓你看破了紅塵？”
“看破紅塵談不上，小僧未曾到那般境界，倒確是遁入了空門。”
“哦？既入空門，那為何不曾兩眼空空？”
他嗤笑，提及心底多年陰霾，弘空眼底終于變了顏色，露出合適時宜的恨意和陰毒。
“阿彌陀佛。”弘空似笑非笑：“正如李施主所說，今日斬你的是楊洪，了卻塵緣的才是弘空，是我非我，我看我，萬般無我又皆是我，李施主可懂？”
“懂你娘。”
鐺！鐺！鐺！……
密集的拍打撞擊聲響成一片，像是憑空降下一場無形的暴雨。
腳下步子掰扣，李龍湖像是趟著泥水行走，不斷繞著弘空打轉，手上雙手換掌，如兩把鴛鴦雙刀不斷斬下！
呵，若真一切放下，又怎么會萬里尋仇？
這些修行者，不管道行怎樣，嘴上倒是一個比一個會講歪理。
呸，下賤！
“狗雜種也念上了真佛經，那我李龍湖豈不是也算半個活菩薩？”
李龍湖身形如鬼魅，雙手若穿花，游龍走地翻身，拍打擰砍，骨節與金鐘撞出火光，邊斬邊不屑道，
“今日便讓我看看，你的佛，經不經得起我拜！”
弘空也怒目了，金鐘大顯，向外撞去：“佛不可辱！”
叮叮鐺鐺——
那掌與鐘的碰撞，愈來愈響，最后近乎平地生雷，撼動得人雙耳隆隆轟鳴，不得已一退再退。
狗妖艱難觀戰，心頭愈發驚駭，凡人看不懂，他卻清楚其中的恐怖意味。
那可不是韓長生這樣的屬宗弟子，而是烏龍寺正牌和尚。
四百八十寺的弟子，即便不是親傳，也能夠橫行北荒，同階稱雄，
此刻這樣的人物卻被李龍湖壓制著打，就算只是一時，也足以算得上威風。
這……主人到底是讓我來保護怎樣的角色？
韓刺史此刻也是不可置信，先前的仙師敗北，若說是有偷襲的成分在，那如今的威勢就絲毫做不得假，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下錯了注。
……
鐺！
鐺！
鐺……
“宗師肉身？練氣九層？李龍湖，你竟是靈根晚成？”
隨著對方步步緊逼，金鐘內，弘空終于品鑒出李龍湖的實力來，
修行界不是沒有人幾十歲才顯露靈根的例子，他下意識以為李龍湖就是這樣的人，不然不會能夠踏足修行。
他不由自主在腦子里構想了一出大戲：“明面習武，暗自練氣，又裝病引人上鉤，好大一盤棋！好能隱忍！好能算計！我還是小看你了。”
李龍湖也不解釋，
總不可能告訴他，一周之前自己確實還是個病入膏肓的凡人，說了怕是也沒人敢信。
“確實出乎我的意料，難怪能夠輕易鎮殺韓長生，但也就僅此而已了，憑這些手段，還救不了你的命。”
短暫的驚愕過后，弘空又恢復了鎮靜，盯著他道：
“同樣是練氣九層，韓長生靠的是巨木門，你靠的是宗師肉身，而我，背靠的是佛門四百八十寺之一的烏龍寺，不同的根腳實力也是天差地別。”
“或許你不知道四百八十寺的含義，那我告訴你，像巨木門這樣大小的屬宗，我烏龍寺有千百個，他二人在我面前根本連抬頭的資格都沒有。”
“最好的功法，最好的資源，最好的法寶……”
弘空指了指頭頂的飛舟，又指了指體外的金鐘，語氣里盡顯高傲，此時他不再是小和尚，而是楊洪，
“我等弟子同階稱雄，寺中更有親傳同輩無敵，可與麒麟兒、巫族子、真龍后裔相爭鋒。”
“宗師肉身終究只是凡人小道，逞一時威風，如今我有梵鐘寶術護體，你已經傷不了我，再后面，一旦邁入筑基，你連肉身優勢也幾乎抹平……李龍湖，你只是個井底蛙，這輩子，你拿什么跟我斗？”
“廢話真多，有什么手段盡管劃下道來。”
李龍湖有些不耐，有種知曉對方底細，又不得不裝作不知、陪對方演戲的煩躁感。
“如你所愿。”
弘空以金鐘迫退他，沖天上一招手：“猿兒，法寶助我！”
伴隨著他的話語，天上朱紅缽盂寶舟變小落下，上面跳下來兩個人。
“李龍湖，你看這是誰？”
弘空一指來人，沖李龍湖道。
黑羽、鷹爪、鳥喙……魏輕舟落到弘空身后，沖他恨恨道：“師父，多年未見，徒兒今日回來，一報當年折辱之仇！”
“……”
李龍湖死死抿著嘴角，像是不可置信，然后才猙獰怒目呵斥：
“竟是你這逆徒？豈敢助仇人弒師？”
“哈哈哈，李龍湖，別說這么難聽，你自己作孽不得人心，還不允許小輩擇良木而棲。”
“如今我已收輕舟為座下童兒，沒想到吧，他竟然有機緣造化，奪了一頭暗含金翅大鵬鳥血脈的鵬妖，若是經我佛門點化，說不得能再現幾分風光……”
“古有金翅大鵬伴佛，今有輕舟投我，也算是一樁佳話，作為叔伯，我自會代你好好管教他。”
弘空拍打魏輕舟手臂，暢快大笑，對方的表現令他很是解恨。
幾日前，李龍湖這位大徒弟主動找上他，言說懷疑李龍湖背地里隱藏實力，自己無力報仇，愿意以身侍佛，換取他替自己出手。
于是今日才先在飛舟中靜觀，一看果然不簡單。
他卻沒發現每拍一下魏輕舟，李龍湖皮膚上就會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李龍湖怒不可遏，但心底同樣心情不錯。
早些時候，魏輕舟傳來念頭，言說弘空身邊有護道人，其掌管的缽盂不僅是飛舟，還是個法寶，可攻可逃，攻時可煉人心智，逃時瞬息遠遁百里，難以追索，若想要斬草除根，非得先逼他落下飛舟不可。
于是才耐著性子步步緊逼，終于引得對方入套。
“李龍湖，你的死期便是今日！”
弘空大笑，在其護道人掌控下，缽盂瞬間化作屋子大小，一把將他跟李龍湖罩住。
法寶加身，他雙手合十頌念佛經，缽盂內頓時誦經聲四起。
面對宗師武夫，既然拳腳不是對手，那便攻其神魂。
今日，
他要在李龍湖成名地，
煉化他的心智，
將他變成一條不會呲牙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