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狗妖臉皮麻木。

好好的局勢，怎么說逆轉就逆轉了，

那么大一個人，怎么說沒就沒了。

雙爪探出銳利指甲，像十把小匕首，

他三兩步閃身至倒扣在地上的缽盂前，冷冷道：“放他出來?！?

“狗東西，你在和我說話？”

像是不可置信，那披著行者服帶著斗笠的身影轉過臉來，陰惻惻的眸光甚是森寒。

狗妖背脊一麻。

對方并不是人，因為露出的腦袋上長著張毛臉，袖口手臂上還覆著黑毛，

但對方也并不是妖，因為那張毛臉上長著人的五官，

準確來說，應該是與弘空和尚樣貌一模一樣的五官。

“……心猿？”

狗妖聯想到了某種佛門的秘術。

心猿意馬，苦獸勞蟲，佛門素來有此一說。

練氣境，靈力不能離體，神識未能養成，本事大都還仰仗肉身，無法驅策法寶御敵，容易身死。

傳聞四百八十寺中，若是此境弟子得看重，在離開寺廟時，老僧會為他點化心猿，或喚出意馬、苦獸、勞蟲，賦予其一道法力，掌法寶以作為護道之用。

心猿非生靈，類似于道門護法神傀，一身全系在人身上，不會有二心，更不會脫逃，

某種程度上來講，它就是和尚心中的妄念，最是適合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就如這次一樣。

“倒是識貨，既然知道，便將嘴巴放客氣一些?！?

心猿嗤笑，它可以容忍那和尚的呵斥，但一個被馴養的狗妖，什么時候也配這樣跟自己說話？

都是看人眼色過日子，誰又比誰高貴？

尖牙利齒從斗笠下齜起，黃灰色的行者衣無風自動，粗糲帶毛的手掌探出袖口，五指張開如鷹爪。

洶涌的氣息瞬間朝著對方籠罩而去。

狗妖臉色慘白，牙關緊咬。

好強的氣息，不知賦予對方一道法力的是怎樣一位高僧。

面對烏龍寺來人，換做平時，他深知隱忍的重要，絕不敢與對方正眼相視，低頭認個錯便揭過去了。

但此刻不行，主人交代護持的對象還被困在那缽盂里，再拖下去，怕是連渣都剩不下。

于是他低聲好氣開口：“我主人叫余紅袖，來自清衍宗，乃靈境洞天屬宗……主人天資卓絕，有望被洞天收入……還望手下留情……”

“你干嘛？”

心猿撇嘴：“拿靈境洞天來壓我？”

“不是這個意思……”

“余紅袖？說起來這個名字好生耳熟……嗷，想起來了，走前聽大和尚提及過。”

心猿打斷他，思量之下勾起戲謔的笑臉，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你家主人貌似惹上了一些麻煩，禍難臨頭，連自身都難保的騷浪貨，還敢拿來嚇我，真是招笑?！?

嚓！

主人受辱，狗妖心中頓時沖出一股熊熊怒火。

先前收斂起來的爪牙倏然用力，利爪驟然彈出，在眾人眼前勾起一道寒光。

“給我閉嘴！”

“你算什么東西，也敢在背后對我家主人評頭論足！”

此言一出，心猿猛然回頭，直直盯著他半晌沒有說話，許久后才氣笑道：“好好好……”

十米開外，卓刺史本想邁動的腳步不自覺又收了回來。

狗妖明顯和李龍湖是一伙的，先前他后悔自己或許不該得罪李龍湖，此時見狗妖低聲洽談，若是談得攏，他適時加上幾句好話，也算找補。

眼下的情況明顯是沒有談攏。

要知道他雖然不懂修行，但在滄州官場混跡多年，最是懂人心變化，別看那毛臉和尚好似開懷大笑，實則話語中已然是多了幾分殺機。

狗妖倒不倒霉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現在上去自己一定倒霉。

卓刺史嚇得雙股戰戰，連連后退。

此時李龍湖被困，這狗妖還不逃，莫不是以為還有人能夠保得住他？

……

相較于缽盂外的劍拔弩張，本該你死我活的內部，氣氛卻異常的祥和，甚至祥和到有些詭異。

弘空盤坐于地，禪唱聲四起，缽盂內梵音陣陣，半空中顯化出佛陀拈花、羅漢怒目、天龍降世……被法寶直直灌入李龍湖的耳中。

“此缽雖品級不高，卻是仿制我佛如來手中那一只金缽盂而成，一旦入內，梵音之下，有渡化世人之效，就算你拳頭再硬，今日也要乖乖跪在我面前求我超度。”

弘空勝券在握，練氣境一身本事大都在肉身上，他自知不敢與李龍湖拼拳腳，便要從神魂上攻他短處。

沒有修出神識，又是沒有傳承的野修，他料定對方在這個境界不可能還精研神魂之法。

他料得沒錯。

李龍湖確實不懂什么神魂護持術，也沒有師門為他護法……他有的，只是一面鏡子。

陰陽寶鑒連更大只的都鎮壓過，遑論這點虛影梵音，

對他來說，就像是坐在吵鬧的KTV包房中，有些令人煩躁，但也僅此而已。

“嘰里呱啦念些什么鳥經？聒噪。”李龍湖挖了挖耳朵，語氣不耐。

“……”

“這怎么可能！”

弘空大駭，不可思議道。

佛音灌耳，對方應該陷入天人交戰之中，全心全意守住本心才對，不神志錯亂已經不錯了，怎么可能還能如此輕松的講話？

李龍湖撇了撇嘴：“誰知道呢，或許是我殺心成焚，佛祖容不下我?！?

“禮尚往來，現在該輪到我了。”

不待弘空繼續開口，他的眼底勾起一縷猙獰，厲吼道，

“來！”

下一刻，

弘空心底逐漸升起一縷涼意。

不知為何，心臟忽然揪了起來，渾身戰栗，那是修行后知天命本能的驚懼。

自從他拜入烏龍寺，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過這樣的體驗。

……

“好！好！好！”

心猿大笑猛然轉作狠辣殺意，盯著狗妖：“今日不把你狗頭扯下來，我把這江水飲干！”

“嗷！”

狗妖心下生寒，但，主不可辱，主人交代保護的人也不能死，

除非……自己死在他前頭，

亮爪，伏身，眼中已有死志！

轟！

就在這時，江水突然炸起大潮，化作傾盆大雨自眾人頭上貫落。

水中，有頎長黑影，裹挾無邊水汽，于日暈下砸落進缽盂里。

下一刻，

一道炸裂之音響徹整個三江縣！

咔嚓！

厚實碩大的朱紅缽盂瞬間炸開，漫天木屑中，有道杏黃身影倒飛而出，人幾乎被剖開，四下赤紅漿子噴灑。

其人被巨力裹挾著，轟然砸裂了花崗巖堤面，連連撞滾數圈才算堪堪止住殘軀。

卓刺史遠遠驚叫一聲屁股墩跌坐在地。

心猿渾身微顫扭臉，

狗妖呆滯懸著兩爪，

兩個不是人的東西齊齊朝身側看去。

叮鈴鈴——

在漫天逸散的佛光中，

在狂瀾降下的雨絲中，

一柄駭人長刀被手掌拖拽著闖進他們的瞳孔里，

初極大，似惡蛟，隨著腳步漸漸縮小，

及止步，刀長定于四尺九寸，刀身狹長似禾苗，蛟骨為身，蛟角為柄，蛟頭做刀鍔，蛟鱗覆刀面，啖佛血，綻烏光，吐惡氣，渾然不似人間之物。

李龍湖單手拖刀，神情漠然，身形從容不迫于狂瀾中走來。

“封刀三十有一，于今日啟刀斬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