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太后與我閑聊，問起了兩位皇子，也問起了立儲君的事情，

趙忠、張讓，平日間你們最有辦法，此事你們怎么看？”

東漢中平二年，洛陽大漢皇宮內。

已經骨瘦如柴的漢靈帝劉宏看向了身旁侍奉著的張讓和趙忠，皺著眉頭詢問道。

“這……”

趙忠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張讓，并沒有開口接話。

“陛下，皇子的事情豈是我們能夠談論的呢？”

張讓則是摸了摸自己臉上的淤青，眸子之中閃過一抹陰冷，含含糊糊的開口道。

“我讓你們說，你們盡管說就是了，說完了朕就當你們從未說過。”

劉宏擺了擺手，神色平靜的對二人道。

張讓看了一眼趙忠，使了個眼色。

趙忠沉默了一下，但看到張讓臉上的淤青，還是連忙跪了下來，聲音惶恐道：

“陛下心中有憂慮，我們當為陛下排憂，那臣便說一說吧。

啟稟陛下，皇子辨在皇宮外生活多年，由一位道士撫養長大，讀的書乃是黃老，毫無圣人之學的底子，在宮內也完全沒有皇子該有的皇家威儀。

如今皇子辨都已經十二歲了，想要改變殿下的禮儀和學識或許已經晚了。

而皇子協如今四歲，自幼由太后帶在身邊撫養，如陛下您一般自幼受太后教誨。

所以，皇子協當是最像陛下的人。

今后必當既有天子之威儀，亦能有陛下這般中興大漢江山之才能！”

趙忠的話是在皇宮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只不過此刻被說了出來，以前從未有人敢說出來給劉宏聽。

“此言在理，太后自幼照顧朕，方才有了今日的朕！”

劉宏點了點頭，心中想到禮儀得道、威儀頗有度的劉協，心中頓時升起一股親近之意。

劉宏很小就沒有了父親，自幼是由母親董太后養大的，自然對董太后親近。

而劉協又是由董太后撫養長大，無論怎么看，今后都會是最像自己的孩子。

而不像那個養在宮外，回到皇宮內毫無皇家威儀，簡直就像是一個鄉野頑童般舉止輕佻的劉辯。

趙忠的發言，不得不說很有針對性。

雖然說的是事實，但拉高踩低，又打一手類父的牌，自然讓劉宏心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陛下，趙常侍已經將兩位皇子的優點和缺點都已經說明了。

那臣便再說一個潛在的問題。”

張讓低下頭，此刻也是跪下來聲音帶著惶恐道：

“皇子辨如今是嫡長，但皇子辨因養在宮外，禮儀上沒有皇家威儀便罷了。

但其性格與膽量上恐怕也沒有皇家該有的威嚴與霸道。

但皇子辨有太后在，還有太后之兄，大將軍何進在朝中。

亦有二兄何苗為河南尹。

今后，大將軍是不是會加尚書事呢？

河南尹會不會領司隸校尉甚至更進一步呢？”

張讓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劉宏的臉色也在這個時候變得無比陰沉。

在東漢，外戚、郡望世家與宦官是絕對繞不過去的話題。

而劉宏，便算是外戚的受害者之一。

桓帝皇后竇太后與大將軍竇武也曾把持過劉宏的朝政，讓他幼年生活于皇宮內時也曾如履薄冰！

在劉宏之前，東漢更是有梁冀、竇憲之流的前車之鑒在。

所以，張讓的話同樣直插問題要害。

劉辯性格懦弱而輕佻，若是還有外戚掌權，那絕對是一個壞的信號。

而劉協呢？

母族王氏家世普通，唯一的靠山王美人還被何皇后鳩殺了。

所以，劉協繼承帝位的話，也就不存在外戚了。

瞬間，在劉宏的心中便有了一個天上皓月，地上灰塵般的鮮明對比。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劉協顯然都是更好的儲君人選！

“陛下，聽說大將軍府衙內前，可是有汝南袁氏子、廣陵陳氏子、南陽逢氏子在其中為幕僚！”

趙忠適時地補上了一句更加致命的話語。

“這屠戶也想魚躍龍門，當郡望世家？”

劉宏頓時發出了冰冷的笑聲。

作為政治手段唯一能得到正面評分的皇帝，劉宏對結黨可是無比敏銳與忌憚的。

如果真的在將來劉辯繼位時，何進與郡望世家聯手，那這朝堂還是他們劉氏的朝堂嗎？

這大漢江山，還能是大漢的江山嗎？

“你們退下吧。”

劉宏沉默了許久，最后還是眼底掠過一抹狠色，朝張讓和趙忠揮了揮手便再一次低下了頭。

他如今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了，幾乎預感到自己要命不久矣。

所以，劉宏正在做一個決定，一個對大漢的未來影響巨大的決定。

趙忠和張讓對視一眼，起身后九十度弓著腰退出了殿中。

二人一言不發的走向了殿前的花園，看了一眼四周沒有人后，皆是重重的吐了一口氣。

“還好我們賭對了，陛下確實不喜歡咱們這位皇長子啊。”

趙忠聲音之中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輕松，還有一種隱隱的興奮。

“便是陛下沒有厭惡這位皇長子，我們也必須讓陛下厭惡他！

那劉辯不能成為未來的陛下，不然我們這些宦官必然都死定了。”

張讓摸了摸自己臉上的淤青，神色怨毒道：

“我不過是向那史子眇討要些錢財而已，這劉辯便敢用戒尺打我。

且他厭惡宦官，殿內哪怕不要人服侍也不留宦官。

今后若是由我們侍奉他，豈不是死定了！？”

“咱們的這位皇長子確實不適合當未來的陛下。”

趙忠沉默了許久，最后還是嘆息一聲接了張讓的話，嘆息道：

“幾日前皇長子去見了一位潁川荀氏的黃門侍郎，與那人說——

為人君者，當立君表，為世人之先，宦官、宮女開銷巨萬，就為伺候幾十人，早便該廢黜了……”

趙忠搖了搖頭，這也是為什么他愿意冒險和張讓一起說那些話的原因了。

“我去找太后了。

如今陛下定然心中已經完全偏向了皇子協，只需再讓太后前來勸說一番……

那這劉辯外封為王應該也就不遠了！”

張讓冷哼一聲，眸子陰鷲道：“這劉辯真當自己是皇長子便安然無虞了？

厭惡宦官？

廢黜宦官制度？

那便讓我們來斷送他的儲君之路，讓他知道招惹我們的下場，今后當后悔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