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浪迭起。
船只隨浪而行,暢游在渭水河中。
最后在前方分流處,分別朝著東北、東南的方向進發。
沿著河道而行,許多村莊的村民也紛紛從祠堂中搬出牛皮大鼓擂動,讓所有人下河的人都熱血沸騰,慷慨激昂,濃烈而前所未有的榮譽感,不言而喻。
宋觀的船只跟隨在后,聽到激昂的鼓聲,也非常激動,肅然的臉上,也浮現動容之色,唯有齊心協力,眾志成城才能完成任務,眼下是最好的體現。
“我第一次感受這種場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公輸璇將自身的感受說出來,而后又繼續說道:“這就是官民一心吧,嚴苛法令的法家,竟然可以做到這份上,倒是有些罕見。”
“人心中的成見就是一座大山。”
宋觀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笑了笑,“法家所制定律令,漠然無情沒錯,但倘若不以嚴苛法令遏制社會,將會造成更多的事情,難道不是嗎?法家修士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知人間冷暖。”
“船只分開了,我去東北方向的峽口,提舉和其他署內的人去東南的峽口。”
公輸璇說了一句,遠遠的望著東北的峽口,崇山峻嶺頗多,樹木高大茂盛,從峽口拐彎處樹木已經開始被沖斷,不斷隨著水流沖入河道中。
宋觀淡淡的笑了笑,也并未說話,而是看著周圍的情況,確實如同公輸璇所言,形勢非常的嚴峻。
隨著船只靠近,鄉民們也開始下水忙活,用各種方式將堵塞在峽口的障礙物清除。
宋觀并非礙于官服,而站在山崖上指揮,反而在人手不足的情況,沒有任何遲疑,下下河幫忙。
“宋大人,這些事情讓我們來就行,你還要處理各種事務,斷然不可能傷了身體。”有里正見狀,驚然的喊道,臉上滲透出冷汗來了。
“無妨!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可以盡快把障礙物處理完,水患的治理,是漫長的過程,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水患什么時候來,盡快完成治理才是現在的首要任務。”宋觀游在水中,看著那名緊張的里正,由衷的說道。
他的做法給予下河鄉民極大的鼓舞,每個人干活都非常的賣力,遲疑片刻都感到慚愧。
他們渭南縣的父母官都不顧身份下河,他們都是以渭水河為生的人,還有什么理由懈怠吶?
這道理完全說不過去。
同樣各個鄉民的心中對宋大人打心里肅然起敬,唯有埋頭苦干才能對得起這位真正為民的大人!
公輸璇看著宋觀如游龍的身影,鉆入河水中,不斷朝著鄉民聚集的位置而去,也是微微瞪大眼睛,臉上寫滿愕然之色。
她也真沒想到,宋觀是真會下河跟著干最苦最累的活,也根本沒有自持身份的說法,一門心思的想要把渭水河治理好,讓百姓可以重新安居樂業。
“來,大家一起跟著宋大人把棵巨大的樹木拉上岸邊去!”在河水中的鄉民喊道。
宋觀微微點頭,自然是以靈力震斷巨木,讓鄉民們的壓力減少,從而加快效率。
堵塞在前方的樹木實在太多了,而且又非常的濃茂巨大,即便以他的力量,全部震斷,也并不容易。
他可不是永動機,體內的靈力是源源不斷的,總有力竭的時候。
“一二三,加油!”
“加油!”
“加油!”
巨木實在太大了,在山崖上生長數十上百年,好幾個壯丁環抱都抱不動,可見多么的沉重。
“宋大人,這種活,應該讓我們墨家修士來做,只有用巧勁才能更快的切開巨木,單純用靈力根本蹦不斷幾棵的。”
公輸璇像是一尾紅色的游龍,從不遠處游了過來,手中的靈動齒輪鎖鏈在墨家靈力的運作下,猶如電鋸,可以輕松又不費力的切開巨木。
宋觀見狀確實非常省力多了,反而自己震斷巨木費力費勁……笑了笑,當即說道:“術業有專攻,還是墨家修士才有這種專業水準和效率。”
隨著公輸璇的加入,自然是如虎添翼,清障速度也加快了。
只是望著一眼看不到頭的障礙物,絕非兩三個時辰就能干完的。
若是如此,公輸璇也不會預計五天左右的時間。
夕陽西沉。
縣衙的倉官也安排人手分別送來的晚餐,并非大魚大肉,但是保證每一個參與的人都有足夠的米飯。
可以吃上一碗大米飯,在這災荒的年間,可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宋觀自然也是和鄉民們一起蹲在地上,就著一些腌制的菜肴,吃著米飯,這種感覺別提有多爽快了。
“大家能吃的就多吃點吧,不用客氣!下水是非常辛苦的,還要操作各種雜物,自然是非常的累。”宋觀手里端著大碗,笑呵呵的說道。
“好的,宋大人!”
鄉民們也不客氣,大口大口的吃飯,不過有些鄉民倒是詢問他。
“宋大人,這些大米飯,我們可以少吃點,然后剩下的給家里人送過去嗎?”
“我知道大家都在擔心家里人能不能吃飽的問題,需要賑濟的村莊一粒米都不會少的,這個你們盡可放心,縣令不會讓大家餓著的!”宋觀想了想,而后又說道。
眾人聽著宋觀的話,這才放心的吃飯,畢竟他們現在手中吃的這碗大米飯,若是添點水,混成粥水,再添點野菜,足夠全家人吃一整天了。
災荒之年,什么都不容易,想要過活都是非常困難的,餓死的也不在少數,自然非常珍惜米飯。
眾人吃飽喝足了之后,又繼續下水干活,根本沒有遲疑,也不會浪費時間。
他們也想盡快治理好污水,然后可以恢復農耕,這才是首要的問題。
入夜的時候,映著月光,一直忙活到戌時才全部收隊。
所有人都精疲力盡,但是眼神之中包含著希冀的光芒,至少有了盼頭。
“大家明日卯時,在這里集合!縣衙會準備早飯!”李巡檢安排明日的工作,而后看著已經往回撤的鄉民,松下一身擔子之后,也覺得疲憊了起來。
“你們也都回去吧!”宋觀看著余下的縣衙官吏以及天工署等人,并沒有太多的話要說,也讓大家都散了。
宋觀看著離去的眾人,與公輸璇站在渭水橋上,同樣他這才覺得有些疲憊,揉了揉太陽穴。
“巨物不解決,終究是隱患啊。”公輸璇也同樣疲憊,揉著肩頭說道。
“確實,不過目前來說,根本不知道巨物究竟是什么東西?鎮壓在機關城下面,可見其力量多么的恐怖,絕非我們可以解決的。”宋觀略作思考,覺得非常的棘手。
公輸璇蹙著眉頭,表情頗為凝重,左思右想,小一會這才說道:“那天散發出那股恐怖的戰爭氣息,可以激化人體鮮血使之變得沸騰起來,有沒有可能是《山海經》中所記載關于戰爭的兇獸?!”
“你意思是說……朱厭?”宋觀大腦快速搜索,從《山海經》中尋找出關于戰爭的兇獸,唯有朱厭才符合。
“應該是。”
宋觀目光微凝,眼中泛著驚訝之色,“朱厭,那可就麻煩了,成年的朱厭,最起碼有七品大妖的修為,以我們的修為,絕對不可能可以解決的,而且朱厭所散發的戰爭氣息,可以迷失人的心智,為它增加力量,綜合考量之下,怕是六品才穩穩的可以鎮壓的住。”
原本在社稷學宮之中,也有記錄山川地理、各種異獸的書籍,例如《山海經》、《白澤精怪圖》等等。
所以回想一下,即可大概猜出究竟機關城地下的巨物究竟是什么精怪兇獸。
“這事情還得從長計議,我還得摸熟究竟為什么要在機關城下鎮壓朱厭,或者說這跟你現在調查的案件是否有所關聯,才能解決朱厭,畢竟綜合修為可媲美六品修士,對現在我們來說,確實非常的困難。”公輸璇認真的想了想,輕嘆口氣,涌起無力感,這才說道。
宋觀非常贊同的點頭,“只是眼下還得將渭水河水患治理后才能再次下探機關城,誰也不敢保證下一次突然爆發的水患,會不會更加的嚴重,這可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是的。”公輸璇不可置否的點頭,“必須盡快完成。”
“我得到了兩條比較關鍵的線索。”
聽著宋觀的話,公輸璇疑惑的看著他。
“我懷疑父親的死,可能和青丘國狐族變法存在關系。”說著,宋觀嘆了口氣,又說道:“但是,你也知道,關于我父親的案件,根本無法觸及,天刑司高層根本不給我查閱卷宗,所以很多關聯性的線索,這些年根本無法查到。”
“所以,你讓我幫你調查青丘國狐族內部的事情?”公輸璇問道。
“嗯,此外需要關注的一個問題,近期青丘國哪位高層主持下發青丘國通緝令,這非常的重要。”宋觀想了想,認真的說道:“或許,可以循著這條線調查一些事情,關系重大。”
“你父親,不對......”公輸璇眼睛一轉,當即想明白了宋觀的意圖,“應該是說青丘狐族內部變法事件,涉及其族內變法站隊的問題,從而可以分析出當初究竟你、我父親以及李清棠的爺爺,在此中間扮演著什么樣子角色?”
“聰明!我確實是這么想的。”宋觀笑著說道,“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此前我倒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你別告訴我是靈犀一動?!這種鬼話,你騙別人去吧。”公輸璇白了他一眼。
“以后你就知道了。”宋觀并未回答,但看著公輸璇的表情,似乎說與不說,也都沒有任何的關系。
“第二個線索呢?”公輸璇又詢問道。
“《渭水治蝗策》在此案件中也是非常重要的線索。”宋觀揉了揉額頭,關于稚童的問題,確實非常的關鍵,這是毋容置疑的,只是她神魂破損,不宜繼續提審。
“又要提審稚童嗎?上一次的情況你也清楚,她絕對不能再經受一次法家天譴,神魂全部潰散,神仙都救不回來,你要考慮清楚。”公輸璇頗有擔憂的說道。
“我詢問過李清棠,以稚童殘存的魂光,可以修補去神魂。”宋觀回答道,說著手掌一翻,那枚寫著“民愚則易治”的竹簡上,正泛著絲絲縷縷的魂光。
公輸璇目光微微一滯,而后瞳孔聚神,可清晰的看到,以魂光所化稚童,約莫指節大小,正在抱著厚重竹簡,呢喃誦讀經文,而那厚重竹簡,竟然是《渭水治蝗策》,這讓她頗為驚訝。
“怎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宋觀淡淡的笑著說道,而后覆掌,小心翼翼的將神魂收了起來,并未顯得很神秘,而后又補了一句,“兩個線索都和青丘狐族有關系。”
“我會讓人盡快調查此事。”公輸璇不可置否的說道,既然已經同為一條船的人,宋觀礙于身份,無法做到的事情,她自然要去做。
“好,萬事小心。”宋觀叮囑道。
“懂。”
公輸璇微微抿嘴,臉色略顯凝重,知道此事的關鍵性,斷然不敢輕視。
否則,他父親也絕不會以天志殿核心層為引,將一些秘密掩蓋在其中,若是稍有不慎,定然會引來頗為強大修士,恐怕會遭遇滅頂之災。
“先回縣衙,將你父親留下金文翻譯出來,給李清棠一個交代。”宋觀當即說道,并不想拖延此事,反而會消磨掉李清棠的耐性。
“走!”
兩道光芒疾掠過長空,最終落在縣衙中。
夜風微亮,吹拂進西窗中。
月光下。
兩道身影正在認真解讀渭水橋所留下金文內容。
“法令為骨,兼愛為魂......天志為矩,法經為規......代償濫權,墨繩量咎......”
“兼愛作舟,刑名作楫......刑不避貴,利不遺賤......非罪者錮,罪錮代償......”
“犯律者,鼎鎮其魂;守義者,鳶護其門。”
宋觀擰著眉頭,認真的看著這些解讀的內容,猛地搖頭,當即說道:
“公輸璇,按照思路來解讀,這些內容都沒有錯,可是為什么我覺得內容有些空乏,更多的是概念上解釋,似乎沒有任何意義,而又感覺內容非常的重要?!”
公輸璇右手手背抵在嘴巴前,也在認真思考,當即說道:“你說,會不會是某種隱喻?或者,你看看這些內容,解讀完全之后,我反而覺得像是手札筆記,并非我們想象檢具代表性思想內容。”
“手札筆記?”宋觀撓了撓腦袋,認真的看著,“難道是我父親,或者你父親留下手札筆記?”
“應該是你父親留下的,但是不想讓世人解讀,從而以墨家機關術留下,我想應該是這個思路,不然,根本說不通。”公輸璇當即說道。
宋觀點了點頭,帶著這個思路去分析,擰著眉頭,須臾之后,豁然睜大眼睛,扭頭看著公輸璇,頗為激動的說道。
“我知道了!”
公輸璇看著宋觀也跟著眼睛一亮。
“罪孽計量儀!”
宋觀當即認真的說道:
“渭水橋所留下的內容與罪孽計量儀相互呼應,你看這些內容暗中所點出的代償......而將之勾連起來則是......代償非罪,罪在定代償者!”
“這才是渭水橋隱喻!”
聽著宋觀的解釋。
公輸璇認真看著他在筆記中圈出來字眼,眼中頓時泛著驚訝之色,的確如他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