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池秘境,那原先的女子肉塑都已被蓋上了白布。
時間倉促,這就只是權宜之計,如果后續得空,許濁風自然會妥善安葬這些女子。
李檀從一座座白布雕塑旁走過,抿著嘴唇的臉上始終沒有太多的生氣。
裴夏在大殿里有一句話,看似說的無意,實則直指了李檀的內心——人生的路還很長。
青春少女時被欺騙產子,十幾年來獨自撫養女兒甚至不敢承認,到后來,女兒死了,甚至連那個可惡的男人也死了。
對她來講,人生真是再找不到一點歸處。
秘境寒冷,越發顯得寂靜,徐賞心衣衫單薄,修為又淺,只能從包袱里多拿了一件衣服穿上。
轉頭看到獨立在人像旁,形單影只的李檀。
女孩又從包袱里多拿了一件衣服,小跑過去遞給她:“李師姐。”
李檀低頭看了一眼徐賞心手上的衣服,心知對方是好意,她勉為其難地笑了一下:“不必了?!?
通玄境,煉體程度已經很高了,只要不靠近冰池中心的蓮花,她能感受到的寒意就不會太劇烈。
李檀指尖從白布上滑過,小聲問了一句:“這些尸體,能不能各自送回來處安葬?”
想到自己,再想到這些人也都是別家的妻子、母親、女兒,她便神色哀愁。
徐賞心雖然初入江湖,但心智聰慧,她搖搖頭,答道:“我想,應該不太可能?!?
從通俗意義來講,許濁風已然算是個好人了。
在親情和宗門利益面前,他仍保持了足夠的道義堅持。
但這種堅持不是沒有止境的。
他可以不殺李檀,很大程度也是因為,即便殺了她,情況也不會有所改變。
但要他將這些尸體送回原處,卻不可能,這是在摧毀雪燕門的根基。
女人自嘲一笑,重新整理了心情,抬頭看向徐賞心:“這次,還要多謝你們的救命之恩?!?
想到裴夏那句“虱子多了不癢”,徐賞心也不知道該不該應。
只能聳肩,與她一同回眸,看向坐在冰池邊上的裴夏:“他這人就是這樣的?!?
梨子坐在冰池邊上,晃著兩條小短腿,嘴里嘟囔:“你怎么老是多管閑事?”
攬下殺人罪責是如此。
在北師城也是如此。
說是說大哥,但掰起指頭算算,裴夏那時和徐賞心認識也沒有多久。
陸梨絮絮叨叨:“你這性子,就適合待在山上。”
“你看看這山下,什么果漢啦、贅婿啦、公主啦、掌門啦……”
“真是沒幾個好人。”
“現在還要窩在這個鬼地方,也不知道老許混不混得過去?!?
“裴夏,你怎么不應聲呢裴夏?”
梨子抬頭,就看到裴夏坐在她旁邊,兩手托著腮幫子,聚精會神地在看什么。
順著男人的目光,她望向了秘境中央那朵巨大的冰蓮。
“那蓮花怎么了?”她問。
裴夏摩挲著下巴:“你看啊,那蓮心里是不是有個火苗。”
陸梨皺起小臉,伸長了脖子盯著瑰美的冰蓮花細看半晌,然后猛猛搖頭:“有個毛啊!”
裴夏上次來,就看到有一小簇火光在冰蓮中心非常放肆地搔首弄姿。
他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后來又以為,這玩意兒本來就是這樣的。
但這次,待的時間久了,又很無聊,所以他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觀察過后,感覺有點不對。
冰蓮是這個秘境里的至寒之物,從這個冰池攝人肌骨的寒意來說,冰蓮應該也是寒冷至極才對。
但裴夏卻發現,離這冰蓮越近,怎么感覺溫度反而越趨于溫暖,最中心的位置,甚至就是常溫。
“你往前湊湊,冷不冷?”
說著,他一把給陸梨推了過去。
梨子腿短,夠不到底,掉下去就是一個轱轆,順著光滑的冰面一路趴窩。
最終依靠肥臉減速,在靠近冰蓮的位置停下了。
然后立馬就是一個呲牙,刨著腿就往回爬。
沖到裴夏身邊,揪住他的小腿就開始咬,嘴里含糊不清地憤憤說道:“弄死我誰給你養老?。?!”
陸梨冷。
裴夏不冷。
陸梨看不到火苗。
裴夏看得到。
這是不是說,火苗其實和冰蓮在互相抵消,但只有注意到火苗的人,才能感受到它的溫度?
這算什么?心火?
裴夏感覺身體里似乎有兩個聲音在此起彼伏地說話。
一個是提醒他,這玩意兒邪門,離遠點。
一個是催促他,這玩意兒好玩,盤它盤它盤它。
裴夏跳下冰池,朝著冰蓮走去。
果然,隨著他的靠近,身體感受到的溫度也在迅速拔高。
當他走到冰蓮近前時,幾乎就與在山下無異。
裴夏目光緊盯著蓮心那一簇搖曳的火光,倏然間,眼前一片黑暗。
在黑暗的深處,是無數人腦攢聚而成的肉瘤。
他熟悉,那是他腦中的禍彘。
密密麻麻的人腦上盤踞著錯綜復雜腦紋,這些紋路仿佛一張張咧開的嘴,永不止歇的低語、嘶吼、尖嘯,無時無刻不在浸染他的心智。
好在裴夏已經習慣了,將這種足以把常人折磨逼瘋的痛苦,化成習以為常的一部分。
只是,怎么自己好端端地,突然就掉進了這黑暗中?
幽邃的黑暗很快給出了答案。
在漆黑的彼端,響起了另一道古老而滄桑的呢喃。
重復了無數時光的禍彘嘶吼中,突然出現了別的聲音,這讓裴夏震驚莫名。
難道,這世上還有什么足以在心神智腦的領域,與禍彘相抗衡嗎?
如果真有這樣的東西,怎么清閑子一直不曾與自己提起過?
裴夏試著沉浸意識,向著彼端,還極為微弱的呢喃聲靠了過去。
如果真的存在這樣的事物,那是不是說,自己的禍彘還有解決的可能?
過去這些年,他并非是放棄解決自己腦中的肉瘤,他只是找不到能夠與之相抗衡的存在。
而此刻,裴夏的心情從未有過的激動。
沒白來,這雀巢山真是沒有白來啊。
然而,隨著裴夏距離那呢喃聲越來越近,他亢奮的內心逐漸又沉了下去。
遠的時候吧,聽的不清楚。
離近了,在那一片漆黑中,看到了那一簇裊娜的火苗,直入腦海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他才發現……
媽的,這玩意兒跟禍彘發出的,不是一樣的聲音嗎?!
是的,這火苗發出的呢喃只是輕微,但若細聽,實則是與禍彘一模一樣的,足以攝亂人心的低語、嘶吼、咆哮!
裴夏忽然之間,意識到了什么。
干,連城火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