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許濁風手指的方向,裴夏的眼中開始倒映出一個又一個的人影。
這些都是女人,都是容貌妍麗,身姿綽約的女人。
她們不著寸縷地站在這個地下冰洞里,赤裸的嬌軀紋絲不動,仿佛是蠟像雕塑。
但裴夏從未見過如此栩栩如生的雕塑,他走到近前,觀察著這些女子仿佛還在爍動的眸光。
伸手觸碰,她們的肌膚仍保持著滑膩的觸感,甚至還微微帶有一些彈性。
這些,確實是人類無疑。
裴夏震驚且疑惑地看向許濁風。
許濁風嘆了口氣:“雀巢山冰脈能夠延緩傷勢,若是常年在此苦修,甚至能夠保證肉身不老,這本是雪燕門延續壯大的秘寶根基,但許程風……”
裴夏指尖從一名女子的手臂皮膚上滑過,感受著肌膚之下隱隱然的冷冽寒意。
他恍然:“許程風利用了這種力量,引導冰脈,將他不擇手段搜集來的美艷女子全部制成了肉雕像,作為收藏,供其把玩?!”
裴夏萬萬沒有想到。
他以為,許程風是單純的好色,借助自己的威勢權力,滿足色欲。
這固然可惡,但在許許多多權力毒藥浸泡過的人里,也算屢見不鮮。
可沒想到,他的真實愛好,竟如此殘忍變態。
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將流過肺腑的寒冷空氣緩緩排出。
裴夏很快在冰池一角,看到了一樣熟悉的事物。
那是馮昌海押運的鏢車。
那輛車的黑布已經不見,籠子的大門也被打開,只是原本其中的鬼女已經不知所蹤。
“裴公子,那里。”
許濁風出言提醒,目光投向冰池中心,那層層冰峰簇擁著的晶瑩蓮花之下。
在那朵高聳寬大的冰蓮下,凍結的池面上散落著大片的血跡。
許濁風擰眉解釋道:“當時,許程風應該是冰蓮處,集中精神,用自身靈府引導冰脈,結果遭人偷襲,驟然猝死。”
開府境引導冰脈需要費多大的力氣,裴夏不知道。
但既然許濁風親口斷言,說這個時候的許程風會被人偷襲致死,那應該就不會錯了。
再加上那輛空無一“鬼”的籠車。
裴夏回首看向許濁風:“最后一個問題。”
許濁風點頭:“你問吧。”
“這冰池秘境,只能用玉玨進出嗎?”
“當然不可能,否則我們雪燕門當年要如何發現此處?”
許濁風抬手指向冰蓮彼端的一處空洞:“那里本是一處洞口,可以連接到雪頂,不過為了保護宗門秘境,早年已設下十一重術法禁制,包括隱匿、迷魂、失向等等,就是我這個境界的修行者,按理也侵入不得。”
“按理”的意思,就是有意外情況。
裴夏點點頭,接著他的話說下去:“但是許程風這些年,為了隱藏維系自己的殘忍嗜好,早已將秘境禁制的破解之法教授給了旁人,不錯吧?”
要不然,如何能解釋這鏢局的籠車是怎么出現在冰池的?
許濁風捏著自己的眉心,神色痛苦:“是,按照許川交代的,許程風如此行徑,已經持續有八九年了。”
裴夏轉頭看向冰池邊上,這一座座“活色生香”的肉雕塑,數量近百。
平均下來,許程風一年就要殘害十人以上。
裴夏沉默片刻,悶聲說道:“你真的覺得,這個兇手還有必要去找嗎?”
許程風完全是死有余辜。
許濁風站在冰池邊,看著那朵高聳的冰蓮,沉默許久。
這近百的肉雕塑,可不是路邊隨便擄來的,每一個身姿容貌都是上佳。
這其中,甚至還有相當多的女子,乃是身負修為的修行者,有些年歲小的,都足夠給許程風當孫女了。
老頭一個蝸居在山上的掌門,是如何去搜羅的?
這必然是有人在幫他。
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之所以會有人前赴后繼地敬獻,說白了不還是依托了雪燕門鼎盛的威儀?
而這些,又何嘗不是自己這個遠在北師城的“白衣天識”留下的“恩惠”?
“給了威權地位,卻又未行到監督之責,今日之慘劇,我也責無旁貸,道義來講,我是沒有臉面去追究兇手的……”
胸中郁積的濁氣,吐成一口濃重的白霧,許濁風看向裴夏,苦笑道:“但說到底,我也是人間一介凡夫,死的是我親弟弟,傷的是我宗族顏面,我可以不追究此人殺了程風的罪責,但他身上還有另外三條人命,況且……我起碼得知道,他是誰。”
……
盛郡郡守起先聽到有兵甲入境的時候,還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最近這段時間,整個庶州兵員調動頻繁,盛郡本就靠近北疆,軍馬過境是常態。
但等調令送到案頭上的時候,他人麻了。
因為白紙黑字寫著的,是“蟲鳥司”。
玉色羅衫,錦衣繡紋,蟲鳥司七品都捕羅小錦帶著上百名衙門里的好手,快馬跋涉,終于是遠遠望見了雀巢山。
帶隊又走了近百里,快到雀巢山鎮的時候,已經有地方官府的人迎了上來。
一個個點頭哈腰,滿臉賠笑:“羅都捕,遠來辛苦,辛苦。”
山鎮府衙不是什么大衙門,羅小錦騎在馬上,只低眉掃了一眼,連下馬回禮的心情都奉欠。
勒住馬韁,她喝問一聲:“發現要犯之人何在?”
幾個衙門的官吏推出一個面容滄桑的中年人,堆笑道:“羅都捕,人在這兒。”
羅小錦掃了他一眼,能看出些許的修行痕跡,但是化幽未成,應該是走江湖討飯的。
手里馬鞭指向他:“是何名姓?”
那中年男人立馬躬身答道:“小人姓馮,庶南長樂鏢局,馮昌海。”
“如何見得要犯?”
“泰郡偶遇,小人當時不知,到了雀巢山下鎮上,看到通緝令了,立馬上報。”
“你可知謊報是何罪?”
“小人絕未看錯!”
羅小錦看著馮昌海眼里的光,就曉得他此刻是何等地期望獎賞。
對他這樣窮苦一輩子的勞碌人來說,一張通緝令,一次檢舉,就足夠他,乃至他的家族,永遠地改變命運。
羅小錦見過這樣的神色。
在她自己的臉上。
想到此處,她便越發嫌惡起來,只能深深呼吸,克制住情緒:“如若是真,朝廷少不了賞賜!”
說完,她便一招手,帶領手下快馬奔向雀巢山。
到她離開,剛剛還滿臉諂媚的府衙官吏們,立馬就神色鄙夷起來。
他們圍在一起,一邊回衙門,一邊小聲地絮叨。
“蟲鳥司的鷹犬,也不知道神氣什么?”
“七品的武官罷了,哪里入得了士族的眼?”
“看她年紀輕輕,能有多少修為,說不定還是在哪家大人的床上賣了屁股上的位。”
“比那還腌臜,我可聽人說了,這羅都捕啊,是出賣了自己師父。”
“那還是人啊?”
“她本來就不是,據說這是個秦州來的。”
“哈哈哈哈,原來是個秦貨,難怪呢,趾高氣昂的,是怕別人瞧出她不是人吧,哈哈哈哈!”
一片笑聲里,府衙的官吏們仿佛又把剛才折彎的腰桿給挺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