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夏這次沒有看到尸體,雪燕門只招呼了左山派的人去認領。
老仆許濁風去打聽了一下,死狀與井幫那名修士很像,一樣是抓痕過腹,腸穿肚爛,除此以外并無別的外傷。
不過,這一次殺人,倒是讓裴夏消除了對李檀的懷疑。
不僅是因為孫廷峰和她系出同門。
更在于人家師姐這次是真的從頭到尾都在院子里沒有出去過,左山派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證。
但同時,這也催生出了另一個猜測。
“井幫是第一個,沒有防備就算了,但眼看著井幫死了人,孫廷峰怎么還會獨自離開客舍?”
裴夏的目光從徐賞心、陸梨、馮席臉上掃過,最后看向許濁風。
屋里燈燭通明,沒有人休息。
少鏢頭不敢睡,徐賞心睡不著。
梨子不想這些啰嗦事,她很想睡,但裴夏不許,可惡!
許濁風看著裴夏的目光,他明白對方的意思,因而面沉如水。
井幫修士和孫廷峰接連以同樣的方式死去,這顯然是同一人做下的,而且是有計劃有預謀的殺人。
那么這人勢必要掌握有,能一定讓死者主動離開客舍,甚至前往固定地點的方法。
這很難。
譬如掌握軟肋作為要挾,或用對方無法拒絕的利益作為引誘。
但在生死危機面前,這樣的方式必須直戳對方最深層的渴求,這種弱點,能掌握到一個都不容易,更何況接連得手?
然而,眼下在雪燕門,卻有一個人,是能夠輕易做到這一點的。
許程風。
作為井幫和左山派附庸的主家,又是所謂“戒嚴”的管理者,如果許程風有意安排,釣出孫廷峰并非難事。
“而且,之前邢風采不是還說過,左山派有過送女弟子給許程風淫樂的行徑,恐怕他們私下里就有不少秘密。”
裴夏看著許濁風:“老許,不能拿人命當兒戲。”
許濁風長出一口氣:“我知道,我現在就去找他。”
不管當弟弟的在謀劃些什么,許濁風總歸是雪燕門的定海神針,只要他顯露身份和修為,隨時都可以直入宗門內殿質問許程風。
裴夏也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老許回頭:“你不怕暴露身份了?”
“有你主持大局,我怕什么?再者,護山大陣還開著呢,回頭早些放我們離去就是,”裴夏朝他笑了笑,“我覺得你還是那種心不夠黑的人,能信。”
許濁風苦笑了一下。
不過裴夏說的倒不錯,可能就是因為心不夠黑吧,所以被踢出掌圣宮也是時間早晚的事。
少鏢頭聽的滿臉懵:“不是,大晚上你們上哪兒啊?”
裴夏沒理他,望向徐賞心和陸梨:“你們也來,留這兒我不放心。”
馮席這一看,全都走了,好家伙我落單了,連忙拍拍屁股也跟了上去。
讓裴夏也沒想到的是,許家老祖確實是個實干派,他沒有運起修為跟個隕石一樣砸進宗門主殿然后發飆。
也沒有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讓你家掌門來見我”。
而是帶著裴夏幾人繞到了客舍后院,翻墻。
“有點太樸素了吧?”
“哎喲,你走正門,肯定要跟守備的門人扯皮,這些底層弟子又不認得我,我也沒法證明我是我呀,回頭鬧起來,耽誤工夫不說,不是難為人家孩子嘛!”
好在裴夏一行都身手矯健,就算是徐賞心,經過這段時間的化幽修行,翻個墻也難不倒她。
偷偷摸摸跑出來,緊跟著就一路往主殿走。
亥時,雪燕門富麗堂皇的高聳主樓仍舊燈火通明。
裴夏幾人走到附近,才被幾個巡邏的弟子發現。
可能是因為接連出了命案,大家的神經都比較緊繃,一看到有陌生人靠近主樓,那些雪燕門弟子第一時間就拔出了兵刃,厲聲呵斥:“來者止步!”
止步是止步了,但這些弟子也沒有審問的打算,挺著劍走上來,就要拿人。
裴夏輕出一口氣,反手從徐賞心背后抽出“好漢饒命”。
黑夜燈火下,薄如蟬翼的長劍一瞬劃過,劍刃折光,仿佛蝶翼輕盈地撲閃了一下。
隨后便是一片整齊的“叮當”聲響。
斷刃落地。
雪燕門一眾弟子看著自己手上不知何時被斬斷的武器,臉上的表情頓時驚恐起來。
“刺客——是刺客!”
尖叫聲響徹黑夜。
陌生人、行為鬼祟、實力高超……這不就是之前傷了老掌門的刺客嗎?
“誒!”許濁風抬起手,剛要解釋。
那高樓上一道白衣人影已經翩然落下。
那人動作極快,腰間長劍出鞘,未聞金鐵鏗鏘,只聽到宛如琉璃玉石般的清悅碰響。
鞘里滑出的,竟然是一道凝結的冰晶!
裴夏來不及辯解,手里長劍翻轉,單手持握率先迎了上去。
劍鋒相交,一股反震傳回到握劍的手上,讓裴夏虎口震痛。
他皺起眉頭一看,來人一襲白衣,神情冷冽,赫然是白天擂臺上登場的那兩人之一。
冰劍許川。
許川此時更驚愕。
他是開府境,內有靈府,自成源泉,靈力之澎湃遠不是尋常修士能夠比擬的。
而眼前這人,他劍上浮動的明顯還是罡氣。
可利刃交鋒,自己一瞬之間居然壓不下他?!
該不會真是……不可能,哪兒有什么刺客……
就在他準備進一步催動靈府的時候,一只手靜靜按在了他握劍的手上。
然后生生捏住了許川的手掌,將他的劍一并扭開。
這下是真把許川震懾到了。
自己可是開府境!
能如此輕描淡寫地壓制自己,這人難道,是化元?!
帶著凝重與戒備,他轉過頭,然后就看到了許濁風的面容。
冰劍許川,是當年許濁風欽點的修行苗子,他當然是認得這位家族老祖的。
“許、許白……”
許川還是下意識想要稱呼許白衣,只是因為驚詫,話說的磕磕絆絆。
許白衣怎么會在這里,他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許濁風擺擺手:“已經不是白衣了,叫師伯吧。”
許川立馬態度就變了,劍尖垂下,兩手合攏:“師伯。”
一旁的裴夏也跟著舒了口氣,甩了甩被震痛的手。
還好許濁風單刀直入,他要是再裝一會兒,自己恐怕還真不是許川的對手。
他這份振罡的修為,足夠應付羅小錦那樣根基還不穩的通玄。
但要匹敵開府,就明顯不足了,尤其是許川這樣修為上乘的開府境高手。
當然,打不過是一碼事,跑路那是另一碼事。
許濁風仰頭看了一眼宗門主殿:“帶我去看看程風。”
許川低著腦袋,小聲道:“掌門受了傷,應該早歇息了。”
這話說的如此遮掩,更讓許濁風心下煩躁:“那我自己去!”
“誒,師伯,我……”
許川當然知道自己不是許濁風的對手,攔是攔不住的,只能嘆氣:“我帶您去便是。”
雪燕門主殿上下分有六層,奢華異常。
樓內看不見多少門人弟子,反而是有不少年輕貌美的侍女。
就這份規模,北師城里許多權貴都遠遠不及。
許濁風沿路走過,看著看著,都被氣笑了:“還真是當上土皇帝了。”
許川抿著嘴不敢應。
裴夏幾人則跟在后面,也不吭聲。
少鏢頭倒是眼睛放光,可惜礙于身份,也不敢唐突。
一直走到頂上六層,一個門扉緊閉的寬大臥房前,許川才停下腳步。
“老掌門受傷之后,就一直在屋里休養,沒有人打擾過。”許川說完,就提著劍退了幾步。
可能是預感到許濁風會生氣。
許濁風確實生氣。
之前顧著命案時,心有所想都還罷了,上樓這一路,根本就是在攢怒氣了。
他伸出手,在門上重重拍了兩下:“程風!”
整個雪燕門上下,誰敢如此直呼許程風的名諱?
按說聽到這個稱呼,屋里的許程風就該知道是誰來了。
但房間里卻寂然一片,無人回應。
許濁風又拍了兩下:“程風?!”
還是沒人應。
老許面目猙獰了一下,抬起腳,雄渾的靈力滾動著,一下就把門踢爛。
展露在眾人眼前的,是金碧輝煌的臥室。
還有躺在床上、臉上帶著五道傷痕、皮肉被割爛的……
許程風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