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夏抖了抖,拆開了信封。
厄葵瞄他:“也不避著人?”
“需要避,他就不會交給你了。”
裴夏從信封里摸出一張對折起來的紙,上面只有兩句話。
第一句是:“我給你留了三條路,分別是楊詡、葉盧、徐賞心,你可自抉。”
第二句就比較簡短了,只有四個字:“我死勿念。”
陸梨順著裴夏的胳膊攀上來,探頭瞅一眼,小聲問:“什么三條路,怎么也不說清楚?”
裴夏把信紙揉成一團:“他就這樣,厭蠢,話到此處要是我聽不明白,那就活該死。”
不過,這倒是解釋了為什么以裴洗的老練,死后會在府上留下這么一攤爛事。
他肯定是早就看出了裴予貪得無厭的為人,也看出了楊詡不擇手段的心性。
但換個角度,裴予貪得無厭,表示只要你肯養(yǎng),她就會是條聽話的狗。
十幾年,老裴早就給她馴明白了。
而楊詡這人,爛是爛,但善于鉆營,恰是裴夏適應官場、結交人脈的好渠道。
所需的花費,無非是分他些名望紅利。
如果裴夏有心入朝為官,退有裴予結交親室,進有楊詡疊路搭橋,算是坦途。
而如果,裴夏實在是惡心這兩個爛貨,受不得這種烏煙瘴氣,在裴洗看來,也是恰恰證明了他并不適合在大翎官場摸爬滾打。
他可以選擇另外兩條路。
葉盧,指的是何意,裴夏現在還看不明白。
但選擇徐賞心的含義,是很明白的。
我大哥是孤苦出身,沒有背景,沒有依靠,只能以夫為綱。
裴洗對她的教養(yǎng)明顯也很上心,徐賞心聰慧、機敏、能忍耐、肯吃苦,且善良正直,知恩報。
這樣的女人,你帶她隱居山林也好,闖蕩江湖也罷,或去哪里做點小生意,都會是人生優(yōu)解。
有相府這萬貫家財打底,總不會吃糠咽菜。
該說不說,雖然楊詡裴予不是什么好東西,但換個角度看,他們也不過是裴洗給兒子安排后路的一顆棋子。
居高臨下,操弄別人的人生,這大翎國相還是和當年裴夏離開北師的時候一樣。
他活的太透徹了。
厄葵看他揉紙,問:“寫的什么?”
“一些臨終安排,入朝為官什么的。”
厄葵喝了口酒,咂嘴道:“他身體一直不好,半年多前應該就料到自己不久人世了。”
裴夏回望了一眼那寂然無聲的棺槨:“那怎么,不早點喚我回來?”
“喚你你會回來嗎?”
“……”
裴夏捏著信紙的手緊了緊。
如果先看過這封信,意識到那個冷面無情的大翎國相,也能為兒子計之深遠,那么裴夏或許會有些動容。
無論內心是否認可這對父子關系,他都不會介意在臨終時回到北師城寬慰一個老人。
但問題是,你得先回來,才能看得到這封信。
裴夏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倒是挺了解自己兒子的。”
厄白衣提著酒壺,重又斜躺在了水居露臺上,嘴里嘀咕著:“也挺好,你現在還能再為他做點什么找補找補,也算是公平。”
他指的,自然是裴洗的不正常死亡。
這掌圣宮的酒膩子,前后已經兩次表示,裴洗死的真不錯——你真是老頭的朋友嗎?
“老二——老二——”
水居外傳來清脆的女子呼喊,這稱呼,顯然是徐賞心。
裴夏禮貌地向長輩告辭,走過棺槨時又深看了躺在里面的裴洗一眼,然后離開了塘前水居。
外頭,是被兩名鐵面無私的掌圣宮黑衣攔住的徐賞心。
裴夏朝她招了招手:“怎么還喊老二呢?”
“那、那……”徐賞心結巴了一下,然后聲音小的像蚊子,“那喊什么?”
“喊名字呀。”
聽到是喊名字,徐賞心驟然松了一口氣,然后拍拍胸脯,理直氣壯地表示:“不行,我緊張。”
裴夏想了想,點頭:“理解。”
對徐賞心來說,雖然和裴夏的婚事,多年前就已經定下。
但在實際的生活中,“裴夏”這個名字于她而言,無異于遙遠的傳說,那是聽過沒見過。
她需要一點時間。
兩人并肩從水居走出來,一路上又引得許多下人仆役頻頻側目。
這兒,是大翎國相府,沒錯吧?
怎么這倆人一個儒衫打著補丁,一個麻布沾著臟塊?
陸梨騎在裴夏的脖子上,伸長了小胳膊,一路在掰扯廊橋頂上的云紋。
裴夏一邊不耐煩地讓她住手,一邊問身旁的徐賞心:“楊詡裴予都滾出去了?”
“嗯。”徐賞心點頭。
畢竟長公主都開口了,楊詡如今失了相府的幫持,可萬不敢再違逆洛羨的旨意。
“還有些他們自己院子零散的家用和仆人,你看……”
“東西留下,人都滾蛋。”
徐賞心吐了一個舌尖,這裴少爺和老國相真是一點不像,做起事來過于干脆利落,好像半點沒有深想的意思。
“還有很多其他的事……”徐賞心伸出手指,一個個數著。
“家里的產業(yè)之前都是楊詡在把持,需要你去接手。”
“關于楊詡的事,還有你回來的事,現在府里上下很多人都還不知情。”
“你遠游方歸,按說內城許多長輩,都需要你去拜會。”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老爺的喪事,雖說有掌圣宮的法器加持,但畢竟都一個月了……”
裴夏伸手打斷了她:“我覺得還有個更當緊的事。”
徐賞心仰起頭,剔透的眸子眨了眨:“什么?”
“晚飯。”
陸梨的肚子沒再叫,可能是路上葉盧喂過了。
但裴夏還什么都沒吃呢。
他揉著肚皮,表示:“還有我的住處,晚上我睡哪兒,你安排了嗎?”
吃飯好解決。
可是裴夏回來的倉促,他的房間還真沒收拾出來。
徐賞心抬起眼眸,試探著問:“要不睡老爺之前的房間?”
“不去,暮氣太重了。”
“那要不和葉盧擠擠?”
“哦?他一個護衛(wèi)甚至還有自己的院子?”
“啊不,他睡得通鋪……”
“過分了啊,我好歹是少爺呢。”
裴夏撓撓頭:“要不睡你那兒吧。”
“睡……哪兒?!”
徐賞心的聲音直轉高亢:“不行!”
陸梨適時地在他脖子上擰了擰胯,然后伸出小手敲敲他的腦殼:“你忘記啦?”
裴夏也敲敲自己的腦殼:“哦,對,還有這玩意兒。”
徐賞心不明就里,仍舊滿臉戒備:“你實在要睡也行,我去跟丫鬟們擠擠。”
“不必了,那個……”
裴夏嚴肅地問道:“內城有妓院嗎?幫我去開個房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