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羨走了,一身俊秀男裝,腰肢搖曳,離了正門,還回眸朝裴夏招手。
陸梨偷感很重地從柜子后面爬出來,小手撲撲自己衣服,望著洛羨離開的方向,小聲嘀咕:“我不喜歡這個人。”
裴夏大手搓在她的腦殼上:“我也不喜歡。”
兩手抱起小丫頭,他轉身走向后宅:“走,去看看我爹。”
在整個內城來說,相府占地并不算特別大,但幾進幾出還是走不完的。
跟著徐賞心從后門進來的時候還沒感覺,這會兒知道是自己家了,裴夏那點單薄的回憶也開始慢慢復蘇。
循著堂后的廊橋水榭,他慢慢向里走去。
沿途有些下人仆役,看到這么個穿著麻布衣裳的陌生人都有些錯愕,尤其見他帶著個女娃,更詫異了。
將到后院水居的時候,終于有人把他攔了下來。
不是相府的人。
兩個人腰上懸刀,黑衫紅帶,是掌圣宮。
循著那點術法靈力,果然是找對了。
“我來見我爹,”裴夏自我介紹,“我是裴夏,你們宮里那個羅小錦,帶我回來的,羅小錦認識不?”
兩個黑衫弟子臉硬的像石頭,一點表情沒有。
壞了,我該不會還得證明我是我吧?
正琢磨是不是該回頭讓徐賞心帶自己來呢,遠處水居里傳來一聲慵懶的招呼:“讓他進來吧。”
兩名掌圣宮的弟子立刻聽話地讓開了身位。
相府有一片池塘,臨水有個木居,是裴洗無事時釣魚用的,后來年紀大了,受不得潮,慢慢就少來了。
裴夏推開屋門,正中擺著一座寬大的棺槨。
棺槨四角上各有一個小巧的鈴鐺凌空飄懸,鈴鐺與鈴鐺之間連通著靈力,形成了一張薄薄的光膜,遮住了棺槨表面。
裴夏往前兩步,一探頭,就看到里面睡著個老人。
裴洗看起來,確實很老,皮膚緊皺、須發斑白、合在腰腹上的手干癟枯瘦。
但實際上,他只有五十歲出頭。
“老裴雖說死的蹊蹺,但就他這幅身體,真要活,怕也不剩幾年了。”
那個懶洋洋的聲音再次傳來。
裴夏晃過臉,在水居露臺邊上看到一個斜臥著的人影。
那人穿一身寬松的綠衣,頭發披散在地上,一半黑一半白。
他背后無眼,卻顯然注意到了裴夏的視線,撇過頭,和裴夏對視,同時舉起手里的酒壺搖了搖頭:“聽說你去混了十年江湖,學會飲酒了嗎,裴小子。”
聽他這自來熟的語氣,裴夏忍不住問:“你是哪位?”
“我?你連我都……”
那人先是臉色不忿,但很快又怔了一下:“哦,是,你爹常和我提起你,但我倆,確實是沒見過。”
他從露臺地上盤腿坐起來,捋一把自己及胸的長胡子:“老夫厄葵,掌圣宮白衣天識,是你爹的知己故交,奉命來看護他的尸身。”
厄葵,十二白衣嗎?
裴夏歪過頭,又上下打量過他。
沒有觀察到靈力的痕跡,是內斂入了靈府?
嘖,這老頭的底子要比之前在倉庫看到的大長腿要深啊。
裴夏抱了抱拳:“辛苦了,厄白衣。”
“千里萬里,歸鄉不易,”老頭笑笑,把手里的酒壺丟給裴夏,“這里濕氣重,喝口酒暖暖身子。”
裴夏接過酒壺,鼻尖嗅了一下,立馬眼睛亮了:“味兒很醇啊。”
“哈哈,是北師最好的酒坊釀的,一年只出六缸,三缸供給皇室,掌圣宮、相府、謝柱國都只能分到一缸。”
厄葵撫著自己的胡子,老臉醺紅:“掌圣宮那缸我早都喝干凈了,要不是老裴死的好,你們相府這缸,我可還嘗不到呢。”
裴夏仰頭灌了一口。
確實酒香濃郁,喉有余味。
不過,酒液入體,同時竟然還揮發出一股精純的靈力,徘徊在經脈中,似乎是要蘊養裴夏的脈絡體魄。
可惜,他肉身再造,早就煉無可煉,這外來的靈力,最終游移片刻,便都消散了。
厄葵本以為,自己蘊養的酒中靈力入了體,裴夏可能需要些時間來吸納化用這份意外的前輩機緣。
沒想到這小子就咂了下嘴,然后像個沒事人一樣把酒壺又丟給了他。
厄葵詫異地望著他:“你……沒什么感覺嗎?”
“沒。”裴夏搖頭。
不對啊,明明從他身上感受到靈力痕跡了。
想著,他離京闖蕩十年,才混了個振罡境的修為,自己這個做長輩的,也幫他一幫。
是資質太差,不受補嗎?
“這酒啊,有點太醇了。”
裴夏舔舔嘴唇,發表評價:“嘗不出清冽來,只能說算是好酒,但當不得上品。”
厄葵這下就要瞪眼了。
他厄白衣號稱北師酒圣,他親口定的最好的酒,到這個晚輩嘴里,竟然還不得上品?
“裴小子,你好大的口氣啊,那你說說,什么酒才能當得起上品之說?”
“那可多了。”
懷里的陸梨折騰著想去玩水,裴夏就彎腰把她放了下來,嘴里隨意地說著:“我從蒼鷺州亭湖縣來,他們那里的怡紅院賣一種喧嘩酒,你只要打半斤,坐到縣城南頭的長凳上,包你喝的醉生夢死。”
“哈,怡紅院都來了!”
厄葵只能嘖嘖有聲地表示:“你小子還是道行淺了,嘗不出好壞,下次有機會,咱倆好好喝,我也給你漲漲酒量。”
裴夏不置可否,一邊撲騰著小腳玩水的陸梨則偷偷吐了吐舌頭。
在這個世界上,敢和裴夏拼酒的,只有一種人。
那就是還沒和他喝過的人。
拜見過前輩,裴夏重又看向水居里的棺槨:“怎么把遺體放這兒了,水汽這么重。”
“法器需要,運轉流水氣息,生生不滅,才好維持肉身不腐。”
厄葵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老友的木棺:“宰相身死,一國之大事,長公主與我說過,在事情有眉目之前,不會發喪,老裴何時能入土為安,還得看你了。”
裴夏挑眉:“你知道我要去查案?”
“不然等你回來作甚?”
老頭說著,伸手入懷,又摸索片刻:“你爹還有一封遺書保存在我這里,是他半年前寫了,留給你的。”
這厄葵也不是個精致的講究人,國相遺書這么重要的東西,他就窩在身上,拿出來的時候都皺成一團了。
“上面有法器留下的蠟印,你可看好了,”厄葵指著信封上的一個小蠟塊,“可沒人打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