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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王宜蘭獨自坐在燈下。六十瓦的燈泡囚在磨砂燈罩里,暈開一圈毛茸茸的、暖黃油潤的光暈,懶懶地漫過斑駁的木桌,在桌面洇出幾塊邊緣模糊的光斑。空氣里浮沉著老樟木沉靜的暗香,像沉在水底的月光,無聲地沉淀著經(jīng)年的重量。她的身影被光與影裁剪得格外單薄,仿佛被時光的潮汐遺忘在某個幽靜的岬角。

指尖拂過柜門松動的把手,木紋的溝壑在指腹下蜿蜒,如同凝固的年輪。她輕輕拉開這塵封的容器,每一次細微的摩擦聲,都像是時光本身在低語。指腹沿著柜子內壁的縫隙滑行,那些深淺不一的劃痕與凹陷,便不再是木頭的傷痕,而是往昔歲月遺落的象形文字,無聲地訴說著被鎖住的悲歡。

終于,指尖觸到了那本舊相冊。皮革封面早已褪色磨損,邊緣被時光的風溫柔地卷起,像一片風干的葉。她屏息翻開,每一頁的翻動都像推開一扇吱呀作響、通往過去的窄門。照片里,年輕的陳風耀和林亦涵并肩而立,笑容在熾白的陽光下幾乎要融化掉。凝固的金色星屑,無聲地跳躍在他們的發(fā)梢與肩頭,為那份永不褪色的青春作著永恒的見證。

王宜蘭的指尖撫過照片上林亦涵的臉頰,相紙的粗糲感摩擦著皮膚,那是光陰本身拓印的指紋。一絲溫軟的笑意悄然浮上她的眼角,仿佛那些鮮活的昨日觸手可及。然而,現(xiàn)實如同驟然傾盆的冷雨,將那些清晰的畫面沖刷得支離破碎,只剩下無法拼湊的色塊,散落在記憶干涸的河床上。

實驗室那場突如其來的設備故障,如同撕裂天空的無聲驚雷,粗暴地抹去了陳風耀和林亦涵心中關于彼此最深刻的地圖——那張標注著所有心動與默契的精密星圖。留下的,唯有零星散落的記憶碎片,如同暮春時節(jié)被驟雨打落的花瓣,零亂地漂浮在意識的淺灘,失了方向,也失了歸途。王宜蘭深知,這散落的星屑,或許永遠無法再聚攏成完整的、流淌的星河。

她移步窗邊。墨藍的夜幕低垂,繁星點點,是宇宙無聲的絮語。微涼的夜風掠過窗欞,帶來遠方草木潮濕的低吟。她的目光穿透夜色,沉靜而篤定。她知道,命運的河流不會因一處險灘而止步,它依舊奔涌向前,裹挾著所有的破碎與希冀。她必須,也必將帶著風耀繼續(xù)前行。如同那些被無垠黑暗包裹的星辰,縱使光芒微弱,也執(zhí)著地燃燒,為彼此照亮一隅前路,哪怕只是方寸。

王宜蘭默默整理著風耀的房間。每一件沾染林亦涵氣息的物件——一張合影、一枚褪色的書簽、一頁寫滿娟秀字跡的信箋——都像一枚小小的、冰涼的鑰匙,輕輕一碰,便能開啟塵封的時光寶盒,泄露出往昔馨甜又微澀的氣息。她動作輕柔,如同安撫沉睡的蝶翼,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收攏進一只舊木箱。那箱子的角落已磨得發(fā)亮,像盛滿了無數(shù)個無聲的嘆息。她明白,這些承載著沉甸甸過去的碎片,對風耀如同空氣之于呼吸,然而此刻,唯有暫時將它們安放于時光的暗角,才能輕裝踏上未來的旅程,如同卸下錨的船。

木箱被輕輕推入柜子最幽深的懷抱。柜門合攏的輕響,如同將時光寶盒重新落鎖,鑰匙沉入心底的靜湖。窗外的月光,無聲地滑過地板。她轉過身,風耀正站在幾步之外。窗外的燈火在他眼底明明滅滅,那目光里,有晨霧般的迷茫,卻也透出磐石般的、被淬煉過的堅韌。她知道,他正學習著松開緊握的沙粒,如同那些注定被風吹散的花瓣,終將飄落大地,在未知的土壤里,悄然孕育新的、沉默的根系。

風耀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著城市流動的星河。街道上人影綽綽,匯成一條條光的河流,每個人都是自己故事里孤獨的航標。胸腔里某個角落,似乎被無聲地剜去了一塊,留下空曠的、帶著回響的靜寂。但他清楚,生活的巨輪不會為任何人的擱淺而停歇。他挺直了背脊,像校準了方向的桅桿,將目光投向窗外流動不息的光之洪流。一種沉靜的篤定籠罩了他,如同將散佚的書頁重新歸攏,他重拾起對未來的筆觸,一筆一劃,認真描摹新的星圖。

他開始勤工儉學。每個熹微的清晨,那輛舊自行車的鏈條便在城市尚未完全蘇醒的脈絡里,奏響清脆的晨曲。車輪碾過舊南街巷微濕的石板路,卷起幾片昨夜被風吹落的花瓣。他的臉上迎著初升的朝陽,笑容干凈得仿佛能驅散所有沉積的陰翳與昨夜的寒露。白晝在奔波的縫隙中流逝,夜晚則交付給書桌一角暈開的暖黃臺燈光暈。筆尖在紙頁上沙沙行走,如同春蠶啃食桑葉,又如根須般深深扎入知識的土壤,字字句句,都在堅韌地編織著通往未知彼岸的絲線。

星光不負趕路人。風耀不僅成功抵達了彼岸,更親手構筑起屬于自己的方舟——一家初具規(guī)模的外貿(mào)公司。方舟泊在鋼筋森林的港灣,他佇立在辦公室通透的玻璃幕墻前,目光掠過窗外由冰冷直線切割出的天際線,一種沉甸甸的暖流在胸腔里鼓蕩、回旋。他明白,支撐他航行至此的,不只是汗水的澆灌,更有那深埋心底、如同古老根系般從被遺忘土壤的裂隙中,執(zhí)著汲取的、無形卻磅礴的養(yǎng)分。

這些年,那些溫存的碎片并未真正消失。它們像沉入意識深海的珍珠,總在萬籟俱寂的深夜,悄然浮上夢境的表面,閃爍著幽微卻執(zhí)拗的磷光。一種無形的、帶著淡淡海潮般咸澀的繾綣,纏繞在清醒與夢境的邊緣,如同失落的星軌,無聲地牽引。

項目進入最后的沖刺,陳風耀幾乎把家安在了公司。饑腸轆轆時,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劃過虛擬食物的圖片;困意如潮水般襲來,便伏在冰涼的工位桌面上,讓意識沉入短暫而混沌的黑暗。

“早飯,吃了嗎?“陳風耀的聲音帶著熬夜后的粗糲沙啞,目光落在林亦涵和阮冰心略顯蒼白疲憊的臉上。

“沒呢,餓得前胸貼后背了。“林亦涵揉了揉緊鎖的眉心,聲音里浸透了濃稠的倦意。

“想吃什么?我去買。“陳風耀抓起搭在椅背的外套,轉身欲走。

門軸恰在此時發(fā)出輕吟。王宜蘭提著保溫袋,帶著一身清晨微涼的、混合著露水氣息的空氣走了進來。“不用去了,都給你們備好了。“她的笑容溫煦,像穿透薄霧的初秋陽光,瞬間驅散了室內的冷清。

“媽?“陳風耀有些意外,接過袋子時,溫熱的觸感透過厚實的布料熨帖地傳來,直抵心口。

“就知道你們忙起來顧不上。“王宜蘭輕聲說著,目光細細掃過堆滿圖紙和文件的凌亂桌面,指尖在保溫袋提手上無意識地收緊了一瞬,“再忙,胃也不能跟著受罪。以后早飯,我管了。“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柔軟與堅持。

“謝謝阿姨!“林亦涵眼底的倦意被一層薄薄的水光沖淡,漾開真誠而感激的笑意。

王宜蘭臉上笑意更深,眼角的細紋如同舒展的花瓣。她看著眼前三個被高強度工作熬得有些形銷骨立的年輕人,一個念頭如同水面的漣漪,輕輕漾開,擴散至心底。既然找回遺失的拼圖如此艱難,何不讓新的紋路,在空白的畫布上重新生長、纏繞?她將溫熱的粥碗一一遞過去,白瓷碗壁傳遞著踏實的暖意,聲音輕得像落在花瓣上的、第一顆晨露:“年輕人在一起,互相照應著,日子才更有滋味。就像這桂花,“她頓了頓,目光掠過碗中細碎的金色,“總要經(jīng)歷幾番秋霜,香氣才能沉淀入骨——“

清晨的光線穿過百葉窗的縫隙,被切割成細長的金箔,斜斜地切進室內,落在溫熱的粥碗邊緣。細小的、朦朧的金色光暈,從粥面蒸騰而起,在清冷的空氣中微微搖曳、蕩漾,如同微型的、溫暖的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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