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嗎？”

T13女寢樓，607。

江妍妍站在陽臺上，身后的寢室空蕩蕩、黑漆漆，與外面的天色一樣。

窗欞上，撲打的水珠濺碎成粒，她伸手去擋，掌心卻被漫延的涼意輕輕浸透。

她嗅了嗅，并未聞到濕潤空氣擁抱花香的氣息，只有一股難聞的土腥味。

原來，雨天一點也不浪漫。

美好的，只是曾經冒著暴雨向她沖來的人。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一年前，還是六年前，抑或是更小的時候......

江妍妍想逞強說自己不記得，根本不在意，可每次記憶被掀開來的感覺，都是濕淋淋。

即便干了，也像是泡了水的書本一樣，紙張全蕩起波紋，難以平復。

.......

那一天，暴雨傾盆，救護車停在了小區門口。

小小的自己，呆呆傻傻地站在無人問津的角落，看著爸爸眼眶發紅，追著擔架上的媽媽上了救護車。

自己慌慌地打電話追問【媽媽是不是出事了】，得到的回復卻是【寶貝你好好上學，媽媽的事你別管】。

自己聽了爸爸的話，獨自一人去了學校，在課堂上宛若木偶。

是那個渾身總臟兮兮的男孩沖進教室，不顧老師的阻攔，拉著自己沖進了暴雨里。

學校離媽媽的醫院很遠，打車要半個小時。

男孩兒身上沒錢，自己的錢又落在了學校。

出租車司機也是“壞蛋”，聽見自己倆人沒錢，身邊又沒個家長，不愿也不敢出發。

男孩兒沒有辦法，就把一把水果刀架在了司機脖子上。

后來，問他刀哪來的，他說擔心遇見壞人，剛路過學校路邊水果攤時順的。

說這話時，他好似很得意，仿佛自己當了大俠一樣。

是的，他很壞！

從小就跟人打架，跟小孩兒打，打完跟中學生打，跟中學生打完跟大人打。

打不過就找磚頭偷襲、用石頭砸、反正一定得出到氣才肯罷休。

聽說還砸傷過人，讓他家里賠了很多錢。

可就是這個壞男孩兒，讓自己見到了媽媽的最后一面。

那一年，自己十二歲，男孩兒也十二歲。

......

第二場雨，下在了十七歲。

整天闖禍的男孩兒長大了，不再冒冒失失，不再動不動就跟人掄拳頭，變得禮貌安靜。

但江妍妍覺得，他不是十七歲才長大，是從山上下來，回到家后，就變了。

因為那一天，她興高采烈地邀請他去家里玩兒，男生只是在樓上，遙遙望著她家的方向，沒有下樓。

江妍妍不明白男生為什么會這樣。

是因為自己家住的獨棟別墅，而他家只是旁邊小區的老舊房子？

還是因為初一時，他要親自己，自己不讓還踢了他一腳？

又或者，他只是...不再喜歡......

哼~你不愿意陪我，我還不稀罕呢！

小小的自己很傷心，臉上卻露出無所謂的笑，給男生揮手，獨自回家鉆進了被窩。

自從媽媽去世后，爸爸變得比以前更忙了。

空蕩蕩的房間里除了請來的阿姨，就只剩自己一個人。

萬般心事無人聽，只能變成文字刻在日記里。

可蒼白的文字又如何紓解少女的心情，一頁一頁的，寫來寫去，只寫出個詞不達意。

所以，自己也變了，變得敏感嘴毒，渾身帶刺兒。

在那之后，自己仍會偶爾與他一起放學，卻是你前我后，隔了好多米。

回家的路，一走就是兩年。

男生越走越安靜，越走越成熟，即便路邊遇見了很直很直的棍子，也能忍住不去撿。

他走前面，兩手空空，心事重重。

我行身后，雙腳輕輕，眸眼稠稠。

本來這樣也挺好，盡管他不咋理自己，但也沒理別的女生不是嗎？

可在高二的一個夏天，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女生跟他表白了。

那女生目光灼灼，笑容燦爛，捧著鮮花走向男生，在眾目睽睽之下喊出了那句喜歡。

江妍妍一下懵了，學生時代的喜歡不應悄悄藏著，在樓梯轉角的地方回頭，偷偷看一眼他的側臉嗎？

她怎么能說出來，她怎么敢說出來？

我...我都不敢......

少女的心事是密不透風的墻，那天過后，江妍妍沒再邀請男孩兒放學一起，日記的文字卻愈加密密麻麻。

2011/6/01小雨

ta從山上回來了，頭發好長，一點也不好看了，因為...ta不理我......

2011/6/14晴

今天中考結束，ta給了我一聽冰可樂，一下變好看了......

......

2012/7/21晴

笨蛋，生日快樂！

2012/8/06陰

ta好像有心事，已經兩天沒跟我說話了，好想抱抱ta。

小時候，我一抱ta，ta就不生氣了......

2012/12/24晴

今天平安夜，我自己先到學校了，悄悄在ta桌上放了一個蘋果。

......

2013/4/02晴

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去走廊，去看看ta們班陽臺。

ta吃早點的時候。

其實低頭就能看見我。

每一次都可以看見。

2013/5/04小雨

今天放學，有女生跟ta表白了，好難受！

我不要再喜歡他了。

2013/5/12小雨

我已經8天沒去見ta了，沒跟ta一起放學，沒跟ta說話。

很好，就是這樣，江妍妍！

別理那根爛黃瓜！

2013/5/13陰

今天，他沒在走廊吃早點。

2013/6/07大雨

今天雨很大，放學的路上，我被那些人堵在了小巷子里，還搶走了我的手機......

今天，ta跟人打架了，在那個小巷子里......

這一次，爸爸把ta叫進了家里，什么也沒說，一起吃了個飯。

ta很局促，不敢看我，也不敢看爸爸，但我還是覺得ta好勇敢。

我決定了，要跟ta和好！

梁知，你最好了！

......

窗外的雨漸漸大了，寒潮氣息透過銹跡斑駁的窗，似要浸入骨髓。

但江妍妍一點也不覺得冷。

她用手接了一點兒雨水，撲在紅彤彤的臉蛋兒上，降溫了皮膚，心情仍在滾燙。

不由地，她摸出手機，看了眼對話框，上揚的嘴角又悄悄落下了。

對話框內，那句【帶傘沒】沒得到回應，跟評論區的那句一樣。

是已經有人送了嗎？

一瞬間，江妍妍想到了金敏敏，想到了袁李婷說的那些學姐。

想到了昨天傍晚，在校門口看到的，那張女生的側臉。

心溫降下，江妍妍木木地站在窗臺旁，抿著唇，變得沉默。

半晌后，她突然轉過身，換好衣服，帶著傘沖出了寢室。

......

五分鐘后，一雙沾著雨水與泥漬的小白鞋，停在了南交大的圖書館前。

圖書館的燈已熄了大半，僅剩樓下的管理員辦公室仍有光亮。

可...門前什么也沒有，沒有躲雨的同學，也沒有自己想見的人。

江妍妍抿著唇，強掩失落地轉身，心道沒關系的，就當散步了！

我其實也沒很想去接他，他以為他是誰呢？

少女舉著大黑傘，耷拉著肩膀往回走。路過分手橋附近時，聽見耳畔吵鬧聲，不由偏頭。

先前走得急，未注意到路邊涼亭，此刻一看竟聚滿了人。

江妍妍對湊熱鬧沒多大興趣，看了一眼就轉頭了。

她正要離開，驀地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不由地，腳頓了一下。

再次回頭，就瞧見被一群女生圍在中間，目不斜視的某人。

一下子，拳頭硬了！

“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