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的人,在衛兵的領受下,排起長隊。
他們被帶到了紫荊堡歷史最悠久的圣莫拉大教堂前,這座磚灰色的建筑是在奧德里克六世在位時建立的,距今已經有超過四百年的歷史。
昆汀子爵的曾祖父和祖父都曾出資,擴建過圣莫拉大教堂。
這座教堂早已成了紫荊堡最著名的標志性建筑之一,灰色的尖拱形建筑恢弘大氣。
圣女和白翼騎士從教堂的主教那里,暫時接管了教堂的控制權。
衛兵和修士,按照命令,挨個檢查那些流民的行囊和私物。
除了身上最基本的衣物,他們的行囊,包括食物和武器,暫時都被收繳走,供專人去負責檢驗核查,確定來歷。
另外,還有持筆墨的文官,記錄這些人的名字,詢問他們的生平和經歷。
教堂的修女,為這些勞累而又疲倦的人,送來了熱水和毛巾,子爵下令,讓衛兵取來了柔軟的白面包分給流民。
上百個人,坐在清空的禱告堂里。
他們用浸泡了熱水的毛巾,擦拭臉上的灰塵,饑渴的人將面包撕成小片,丟到裝了熱水的陶碗里,他們顫抖著將水和面包吞咽下,許多人的嘴唇已干裂的毫無血色了。
幾乎每一張臉孔,都被寒風吹的脫皮。
有人脫下鞋子,腳上的水泡甚至化出了膿水。
昆汀子爵站在一旁觀察,真難想象他們是如何抵達這里的,沿途的城鎮和大道,都被冰島人占領了,那些可供休息和補給的中轉站,都不復存在了。
假如他們是從阿爾瓦多往北,假如是從冰海沿岸出發的話,那他們到底走了多少天?
中間難道沒有遇到過一次冰島人的軍隊么?
那些婦女、老人是怎么撐過這樣的長途跋涉的?
北境的寒冬可是要命的,就是沒有冰島人,如果遭遇了一場大雪,也可能在路上出現意外。
子爵緊皺著眉,有圣女做擔保,他可以相信這些人沒有問題,可他們的到來仍然像是一場奇跡。
這群幸存下來的塔尼亞人,他們雖然衣衫襤褸,雖然面如黃土,可他們居然真的活著抵達紫荊堡了。
他們當中,唯一稱得上戰力的,只有一個剛剛突破到銀級的職業者,另外就只有一個會煉金術的侏儒,其余的人,根據統計和報告,都只是靠著畜牧和農務為生的村民,會打獵拉弓的都沒幾個人。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就是讓昆汀子爵帶上自己所有的親兵,全副武裝,做好充足的準備,他都沒有一丁點自信,和這些人一樣穿過被冰島人封鎖的戰線。
他心中愈發疑惑,也迫切地想知道,這些人到底遇到過什么。
在讓這些人稍作休息后,子爵就迫不及待地親自審查那個銀級的職業者和侏儒。
不只是他,圣女也一同參與了這次審查。
圣女進入教堂后,將圣冠和權杖取下,交給了一位貼身的女性白翼騎士保管,她隱藏了眼底的星光,穿著樸素的修女長袍,與子爵坐在兩張單獨的木桌后。
這個房間本來是信徒的懺悔室,但現在被清理了出來,做臨時的審訊室。
侏儒和那個職業者,包括一個叫巴德爾的年長者,一同被帶到了這個房間。
此刻圣女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年輕的修女,昆汀子爵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更具威嚴。
殿下似乎有意讓子爵來主導這場審訊,子爵便也接過了主導權。
在兩人的桌前,有文官記錄的,關于這三人的簡略信息。
“這位是昆汀子爵,你們都是子爵大人的領民,既受了子爵大人的庇佑,你們應誠實回答子爵大人的問題,不可有隱瞞。”
文官只向被審訊的三人介紹子爵的身份,不提及圣女。
三人點頭,向子爵行禮:“見過子爵大人。”
昆汀子爵點頭,他已經提前看過了這些人的信息。
侏儒名叫約克,本是阿爾瓦多的一個煉金師,在冒險者之中,有一些人認得這個侏儒,已經確認過了他的身份。
獨眼的職業者名叫盧卡斯·波特,曾經當過十七年的冒險者,在紫荊堡也有他的活動記錄,冒險者公會那里,對這個人存留有任務完成記錄,他前年還在紫荊堡待過一段時間。
他以五人的小隊,完成過諸多的低級任務,冒險者公會對他的評價是,一個穩重且經驗豐富的戰士。
子爵已托人去將盧卡斯曾經的隊友召集過來,在盧卡斯離開后,他的四個隊友仍然在紫荊堡周邊活動,前不久他們在領主親令的征兵令下,似乎主動入伍,加入了軍隊。
約克和盧卡斯的身份都有人作證,但那個巴德爾就沒人聽說過他了。
按照巴德爾的自述,他的兒子和他是靠著牧羊和釀酒為生的,他們沒來過紫荊堡,過去去過最遠的地方,只是阿爾瓦多鎮,每年的春季,他們會到阿爾瓦多去賣酒。
但如今阿爾瓦多鎮已覆滅,紫荊堡里無人認得這個胡子拉碴的大漢。
昆汀子爵的視線掃過三人,雙手搭在桌上,詢問第一個問題。
“你們當中,有誰看得懂地圖?”
約克和盧卡斯對視一眼,兩個人都舉起了手。
“菲利波,把地圖取出來,釘在木板上。”子爵下令,“你們既說自己是從阿爾瓦多往北的地方來的,那就把你們的路線畫在地圖上。”
文官取出了卷起來的羊皮地圖,拿小錘和鐵釘,將地圖的兩角固定住。
“請用鉛棒筆畫出你們的路線。”文官取出了一根粗大削尖的鉛棒。
“約克,我來畫吧。”盧卡斯向前走了一步,拿過了鉛棒。
子爵看到盧卡斯的手停在克拉維的山道,往山道后的荒原去了一段。
盧卡斯在山道后標注了起點,畫出了線條,灰線一路穿過克拉維山道,然后繞過勃朗特村,離開大路,轉向進入了溪澗森林,那條灰線,從溪澗森林里橫穿而過,跨過了布拉格河的支流,來到了阿爾瓦多鎮。
這還沒完,那條線仍然在山脈和森林中前進,兜了一大圈,才穿過了布拉格河,從一旁的荒原里,抵達了紫荊堡。
子爵看到這條路線,第一反應是瞳孔收縮,眉頭緊縮。
“你的意思是,你們這一路,幾乎沒走大路,全在森林和山脈中前進?你們如何補給,夜里在什么地方過夜?靠著什么躲過冰島人的斥候?憑什么有體力穿過這樣的路線?請不要戲耍我,盧卡斯·波特先生!”
子爵臉上出現怒容,他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怕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但這就是事實,子爵大人。”盧卡斯轉過頭,平靜地看著子爵的眼睛,“我們就是這樣一步步地走過了這條充滿磨難的路。”
“我們背負著巨大的苦難,才行至了紫荊堡,請原諒我無法用幾句話,就將我們經歷過的東西告訴您,但是,這的的確確就是我們這些每一個活著抵達紫荊堡的人,腳下所行過的道路。”
子爵與這個僅剩下右眼的男人對視,他忽然被那瞳孔和言語的鎮靜給震懾住了。
他默默看著男人的臉,雙手放了下去。
“那就繼續說吧,波特先生,你們到底遇上了什么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