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要,朝廷竟然就給了?!
這令李昭大感意外,瞬間睜大了雙眼,急切又道:“是朝中文武的意思還是陛下的旨意?縱視契丹商賈大肆購糧北還,真就不怕契丹人勢大難制么?”
“雖然偽晉于我朝亦是大敵,但中原如果淪陷于胡蹄,江淮又豈能安定?豈不聞唇亡齒寒的道理?”
“如此大事,自是陛下做主。聽聞中書門下許多大臣出言反對,但樞密院卻一力贊成,最終陛下站在了樞密院那頭。”
胡杳一臉無奈地搖頭道:“陛下已經下旨調撥江西的部分春糧支應契丹,但朝廷也是有條件的,樞密院已經上疏,要求以更低的價格換取契丹的戰馬,經磋商后契丹人也同意了。陛下似乎很是歡喜,還重賞了樞密院一干官員,認為以糧換馬十分劃算,是咱們大唐占了便宜......”
“還有一事,昭哥兒,我阿爺來信中說,南邊的閩國因兄弟鬩墻內戰不斷,閩主王延曦之弟王延政二月已在建州稱帝,國號大殷。”
“如今閩地已經一分為二,各州縣割據之風盛起,已然是大亂了......陛下近日召集群臣,當廷商討閩地事宜,似乎起了趁機攻伐閩國的心思。”
李昭郁悶不已,忿忿接過話梢:“陛下打不打閩國我沒資格關心,我只盡我本分,恪守海州屯營諸事。”
“可眼下情形再明白不過,我馬上便要率軍北上驅逐犯境的契丹人,此一節在前番送往金陵的奏疏中業已言明!可朝廷如今在做什么?我去打契丹,而朝廷給契丹送糧?”
“契丹草原蠻族,戰馬多得要命,唯一缺糧!他娘的,朝廷這是資敵啊!”
“昭哥兒慎言!”胡杳趕忙勸了一聲,隨后默然無話,輕輕拍了拍李昭的肩膀。
正當此時,陣陣風聲徐徐而過,轅門高懸的軍旗驟然繃直,只片刻,旗面便鼓蕩如滿弓。
大營內忽起喧嘩,卻見胡安興沖沖跑了過來,束發帛帶被風扯得筆直:“虞候!起風了!“
李昭回身望去,帥帳前的纛旗亦獵獵作響。
“傳令各營速速整頓,半個時辰后開拔北上!”
“李虞候,希你此戰功成!萬事小心......”胡杳說到半截突然噤聲,只因眼前的李昭,神情莫名變得凌厲起來。
“杳哥兒。”李昭肅聲道:“此戰我心中已有分解,你勿需擔憂。只是我還需你幫個忙。”
“你說便是。”
“契丹商隊北返的船隊必暫靠東海,不知你可否支應些許船只?”
語出驚人,胡杳瞳孔適時微縮,張大了嘴訝異道:“你瘋了?你待做甚?”
“我欲分遣人至東海,若契丹商船至,便跟在后頭將其統統鑿沉。你且放心,不會在你東海境內生事......”
胡杳焦急勸阻道:“唉呀!轄內水賊襲船又非死罪,大不了我舍了官身便是,他娘的還回去混吃等死!我擔憂的是你,誰知道沿路有沒有朝中派去契丹商榷的官吏?諸事百密一疏,你敢派龍武軍去鑿船,將來萬一追究到你身上,那便可是悖逆圣意的重罪啊!”
“我何時悖逆圣意了?”
李昭皺眉道:“江淮多水賊,自開國以來剿都剿不盡,事情是水賊做的,與我官軍有何干系?”
“那、那些糧草怎么辦?如果帶不走,大批糧草豈不白白墜海喂了魚?”
“至于糧草,寧沉海底,不入虜庭。”
......
酉時二刻,吳山腳下。
鐵甲碰撞聲在山谷間蕩起回音,李昭突然勒住戰馬,一股濃重的腐爛甜腥味撲鼻而來,前排的騎軍隊伍中,許多戰馬正焦躁不安地刨著蹄子。
“是尸臭。”
仍舊隨行護衛的張軼忍不住咳了兩聲,黧黑的面龐不時抽動著。
這時有士兵又道:“快看,上游漂東西下來了。“
果然,大軍沿著山路推進不到半里,李昭策馬沖上山坡,眼前景象幾乎讓戰馬人立而起,觸目驚心!
卻見這條貫穿吳山的大溪此刻竟漲著殷紅,早已化作血肉槽道。
上千具殘軀在漩渦中沉浮,其中似乎男子婦孺老幼皆有,多數已失了頭顱,而且許多人的衣衫被剝了個干凈,在日頭下散發著濃濃的腐腥臭味,烏鴉群黑壓壓掠過水面爭相啄食。
而先前張景命人在這道溪水中投放的生石灰,也似乎也起了作用,令尸群的味道更加刺鼻不可聞,部分水面更是咕咚咕咚泛著詭異的紅褐氣泡。
李昭忍住想要劇烈嘔吐的沖動,指節在韁繩上捏得發白:“我朝在吳山腳下幾無村落,哪來這么多死人?“
“虞候!”
只見不遠處的張軼捂著口鼻,看其俯身的動作,似乎是從一具被卡在岸邊溪石的尸體上扒拉到了什么。
“手掌有持刃老繭,髡發樣式像先前的流民,大抵是偽朝的兵士。還有這道腰牌!”
李昭接過細細察看,應是一面生鐵鑄造的腰牌,長三寸寬二寸,邊緣隱約能看出是狼首紋路,頂端的穿孔還系著一截斷裂的麻繩,正面模糊刻著“大晉沂州都指揮使押衙制下”,背面則刻著“武字·玖佰陸拾叁”。
“真是晉兵?”
李昭似有所悟,吳山往北便是沂州,定是后晉在沂州的兵馬被契丹突襲,又連累了周遭的村落。
碰上這幫噬人的野獸,結果自然是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李昭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佩劍猛地斬斷腳下的樹叢。
“張景、胡沖!“
李昭的吼聲驚飛鴉群:“左右騎軍速速出發,分繞北坡截斷外圍出口,見到契丹斥候就地格殺,但切記不可深入敵營,但見山中火起即刻趁勢合圍!”
“末將領命!“二將即刻應聲,各率本部疾馳而去。
“周繼、張彥卿!“李昭再度下令:“速領步軍伐木開路,一刻鐘后我要看到行軍道!“
“末將領命!”
大軍自按原定計劃迅速行動,正待李昭策馬回身時,張軼突然上前拽住馬轡,這黑漢子的雙眼已然通紅:“虞候,那道石洞......那道石洞!末將愿帶銳士先摸過去!“
“我知你報仇心切,但你現在是待罪之身,無有軍令不可冒險!”
李昭的劍鞘輕輕壓在他肩上:“你也有事要做,帶二百兵士火速趕往后軍,協助民夫卸運猛火油,記住輕拿輕放,不可大意!此番能否讓契丹狗灰飛煙滅,皆系于此!”
“遵令!”張軼雙眼噙著怒火,大聲領命而去。
馬蹄聲遠去時,胡安突然插話道:“虞候,竟連沂州的官兵百姓都遭了殃,看來山東之地已經徹底大亂了!那偽晉朝廷和楊光遠的戰事果如虞候所料,雙方定是久久相持不下,才教契丹人從中趁亂得利啊!”
“皆是禍國大賊,偽晉這幫人要是靠得住,燕云十六州能丟?“
李昭冷笑一聲,抽劍徑指北方:“今日吳山獵狼,務必斬盡殺絕,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