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罕見的在宵禁之后，仍舊有萬家燈火點亮。

紛飛的細雪飄落在家家戶戶，卻藏不住人們度過年節時的歡欣高興。

新做好的圓桌旁，王阮帶著衛家幾個兄妹，再加上義妁和義縱，中間穿插著幾個小蘿卜頭，坐的滿滿當當。

所有人都穿著嶄新的衣衫，臉上帶著笑容，共同舉起手里的椒柏酒，為新的一年而舉杯祝頌。

有了某次經歷之后，王阮再也不敢輕視，這個時代哪怕度數并不算高的酒。

夜深微醺，一覺天明，醒來的時候，外間已經皚皚一片。

抱著懷里的佳人，在床上又賴了半晌，外間就有兩個討厭的小孩開始拍門。

“阿姊，起床了！”

稚嫩的童聲清脆干凈，王阮一聽就分辨出來了，這是年紀最小的衛廣。

緊接著，就有一個裝大人的小孩聲音響起，道。

“噓，三姊說，阿姊昨晚很累，不能打擾她。”

嗯，這是比衛廣大一歲的小機靈鬼衛步。

“誰讓你們跑過來的，說了你們只能在前院玩，跟我走！”

小少婦叉著腰，訓斥人的聲音也帶著幾分柔媚。

“啊疼疼疼，三姊，疼……”

隔著門扉，似乎能夠看到，衛少兒拎著兩個小孩，飛快的離開了此處。

錦被當中，衛君孺探出頭來，俏臉紅到了耳根。

原本兩個弟弟過來拍門，沒心沒肺的話，已經讓她羞的把頭埋進了被子里。

結果發現，除了兩個弟弟，還有一個妹妹也在門外，就更讓她覺得抬不起頭來了。

“都怪你！”

少女狠狠地在郎君的肩頭上咬了一口，結果就是，又晚了半個時辰起床。

按照道理來講，歲首的第二日，應該是去拜訪親戚好友的時間。

這算是普通的老百姓們，辛苦了一整年之后，好不容易可以有所閑暇和娛樂的時間。

對于王公貴戚們來說，就更加是相互拜訪，宴飲狂歡的最佳時刻。

但是，王阮這個新晉的關內侯，卻顯然有些不一樣。

他自己沒有什么親戚，和他有關系的人，現在基本全都在府里，沒必要走親訪友。

至于別人來拜訪他……昨日鬧了那么一場之后，誰在這個時候和他交往過密，無疑就是在跟汝陰侯夏侯賜作對。

所以，這一大早上，他倒是清靜的很。

“君侯，這是各家送來的年禮，請君侯過目……”

人雖然都沒有來，但是，該有的禮數還是都有的。

自打上次讓匠人做了一套桌椅以后，王阮又突發奇想，讓人做了個搖椅。

鋪上軟榻，放上火爐，躺在廊下看著雪景，舒適的很。

接過姜伯遞過來的竹簡，王阮默默皺了皺眉。

這玩意又沉寫的字又少，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看來回去之后，得再盯一盯后院的造紙作坊了。

應該說，衛君孺在這方面的確很有天分。

不過是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在她的多次嘗試下，已經能夠做出來相對堅韌，可以書寫的紙張了。

只需再稍加改良，應該差不多就能用了。

心中浮起一個個亂七八糟的想法，王阮掃了一眼手中的竹簡。

果不其然，都是一些不值錢的玩意。

和此前封侯的時候送來的重禮不同，這次各家雖然也都送了禮物，但都是最普通的年禮。

甚至于，還有一些老牌家族，以曲逆侯，汝陰侯為代表，壓根就沒有送。

而且，讓他有些特別注意的是，平陽公主的夫家，也就是平陽侯曹壽，似乎也沒有任何的表示……

抱著手爐想了一陣，王阮也沒有細究下去。

反正，和平陽侯有關的事，已經交給平陽公主了，想必過不了多久，她就能給自己答案。

倒是這些禮物當中，王阮最想看到的，那個攪弄風云的幕后之人，并沒有出現。

或者說出現了，但是并沒有表現出什么異常，所以讓人察覺不到。

看來，此人的確不是這么好引出來的。

“把禮物相互調換一下，當回禮送回去吧，也莫失了禮數。”

隨手把竹簡丟了回去，王阮裹了裹身上的袍子，打算再瞇一會。

“調換一下？”

姜伯有些愕然。

雖然說，他早就已經習慣了自己這位主上的不拘小節，但是，這未免也太不拘了吧。

身為公侯之家，哪有把收來的禮物調換一下，再送出去的道理？

“怎么？不行嗎？”

王阮懶洋洋的睜開眼睛，斜睨了一眼姜伯。

過年不都是這樣嘛，大家相互提著禮品去別家，然后再把別家的禮品提到另一家，完美的形成閉環。

姜伯想了想，但還是道。

“君侯明鑒，咱們府上，如今也算是貴戚之家，就算是回禮不回重禮，可若是拿別人送來的禮物去送，只怕送的人和收的人，都不會高興的。”

“那就別回了，省錢！”

王阮張口丟了一句，頓時讓姜伯更加哭笑不得。

“君侯，這……這就更不妥了，怕是會叫外界議論咱們府上小氣，不懂禮數。”

“那要不，姜伯你自己定吧。”

轉了轉頭，王阮盯著面前的老者，想了想道。

“前些日子封侯的時候，不是有人送了不少貴重禮物嗎，都當年禮送回去，夠懂禮數了吧？”

姜伯下意識的想說不妥，但是一抬頭，卻發現王阮征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頓時就意識到了什么，連忙躬身一拜，道。

“君侯恕罪，是奴婢多嘴了。”

王阮也懶得跟他計較，擺了擺手道。

“就按我說的，把這些禮物相互調換一下，然后當回禮送出去，下去安排吧！”

“是！”

這一回，姜伯再也不敢多言，連忙下去辦事。

“姊婿的心還是太軟了些……”身后傳來一道清亮如出谷黃鶯的聲音，說出的話，卻冰冷的很：“這樣的人，就該逐出府去，不，該貶成最低級的奴婢，看在自己的手里。”

王阮張開眼睛，從搖椅上坐了起來。

回頭一瞧，果不其然，自己的小姨子衛子夫。

她此時已經搬了一個凳子，在搖椅旁坐下，撐著下巴看著面前的雪景。

今天的衛子夫，穿了一身青綠色的襖裙，頭發也挽起了髻。

頭上插著兩只金釵，耳尖是兩顆青玉耳飾，清麗當中，多了一抹嬌俏。

王阮一看，就知道這身搭配，是衛少兒的手筆。

這段時間以來，他這個二姨子，徹底迷上了制衣。

不僅自己找了許多織娘，在府里專門搞了一個織房，而且還在他給的圖紙上推陳出新，設計出了好多新的衣服。

自然而然的，衛子夫和衛君孺也就成了試衣服的最好人選。

不過，衛君孺要管著府上的事，平素還是很忙的。

所以，衛少兒就成天拉著衛子夫到處跑，二人幾乎形影不離的。

“二妹呢？她怎么沒跟你在一起？”

重新靠回到搖椅上，王阮問道。

“我把她支開了。”

似乎在王阮面前，衛子夫總是格外的坦誠。

“這段時間，二姊做的那些衣服，長安城的貴女們都很喜歡。”

“不過，因為某些原因，之后這些衣服，都只能借用長公主的名義賣出去，如今年節，正好去跟長公主商議此事。”

“所以，我讓二姊選了幾套最新最好的，送去長公主府上了。”

所謂的某些原因，自然是指的這段時間，圍繞著王阮的風波。

感受到小姨子的注視，王阮有些無奈。

他重新坐直了身子，認真道。

“世事紛擾，惹人迷亂，走的越深，就陷得越深，等到再想抽身退去之時，怕是已經難由自己了。”

衛子夫聞言，低頭思索了片刻。

隨后，她搖了搖頭，道。

“姊婿錯了，遺世獨立，是弱者不得已的選擇，這是在掩蓋問題，但不能解決問題”

“在這世上，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很難，但只要有機會，就應該把握！”

看著衛子夫堅定的樣子，王阮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果然，人的性格和信念，不是旁人能夠輕易改變的。

搖了搖頭，他繼續問道。

“既然如此，你今日該和二妹一起去長公主府才是。”

王阮沒記錯的話，之前好像聽姜伯稟報過。

說劉徹今天要來長公主府。

衛子夫特意選在這個時候，去讓衛少兒送什么新衣服過去，肯定不單單是為了這一個目的。

聞言，衛子夫并未否認，只是搖了搖頭，道。

“陛下這些年，在宮中受太皇太后和太后管束，到了后宮，又在皇后面前忍氣，所以，他想要自己決定自己的事。”

“被主動送上門的人和物，他不會喜歡的。”

王阮再次默默地嘆了口氣，不由有些感慨，自己這個小姨子，果真不愧是從一個歌女成為皇后的傳奇。

不管是信念的堅定性，還是對人心的把控，都十分不俗。

劉徹這么一個敏感少年，在她的面前，簡直跟……咳咳，反正，明明兩人年紀都差不多，但是這心智的成熟度，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搖了搖頭，王阮重新靠在搖椅上。

“那你不在內院等著，來找我做什么？”

衛子夫轉過頭，靜靜的看著他，道。

“上次我跟姊婿說過，我要姊婿幫我，那時姊婿說，要和阿姊商議。”

“我問過阿姊了，她說隨我心意。”

“所以，姊婿你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