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漢拖著兩具尸體,回到了宿營地。
一同回來的,還有幾個一起出去的斥候,都面色古怪,竊竊私語著。
他們也不知道,許漢出去一趟,怎么就拖回了兩個人的尸體來,而且這兩人他們還認識。
不過許漢也不說,一身煞氣的樣子,他們也不敢問。
出了這樣的事,早有人先一步回來通報了。
洪樂也早已領著傳功、執法兩刀頭在營地外候著了,一見許漢回來,趕緊迎了過去。
“許兄弟,這是出了什么事?”洪樂看了眼許漢拖回來的尸體,表情很嚴肅。
許漢沒回答,掃了一眼周圍。
洪樂點點頭,立刻讓長河幫眾弟子都退下,別讓其他人過來,只留下洪樂,許漢,秦雄,周彥明四人在此。
許漢這也才開口:“堂主,我如同往日一般出去探查,這兩人從背后想要偷襲我,武功不弱,但是被我拿下了。”
他說著,指了指這兩人的斷臂,“我特意沒殺他們,只是砍下了他們的手腳,想要留著對質,卻不料這兩人口中藏有劇毒,自己服毒自盡了。”
說完,他仔細觀察洪樂的反應。
洪樂對于南北雜貨鋪的這兩個伙計會武功的事,似乎并不意外,這也證實了許漢心中的猜測。
果然,長河幫作為地頭蛇,對于南北雜貨鋪是東廠秘密據點的事情,心知肚明。
不過,雖然洪樂不意外這兩個伙計會武功的事,卻對另一件事不解。
他向許漢看了一眼,“許兄弟,你可知這兩人為何想要偷襲你?”
許漢正氣凜然。
“稟堂主,有件事,我一直不曾說……”
他把鄒恒帶著自己去販賣人口,自己臨時良心發現,殺了鄒恒、救了眾女的的事一一道來。
因為“激動憤慨”,他的語速很快,攔都攔不住。
“……想來,鄭千帆就是幕后主使,他們也是鄭千帆的部下,為了掩蓋罪行,想要殺我滅口!”
洪樂表情復雜,最終苦笑起來,笑容異常苦澀。
他是真希望自己沒聽到這些事。
但聽都聽了。
他也希望,能向那位東廠檔頭坦白,自己什么都沒聽到,但洪樂知道,就算自己說得再誠懇,對方也不會信。
除非……所有的事根本沒有發生。
洪樂內心一動,不動聲色掃了宿營地一圈,心下卻是一個咯噔。
鄭千帆不見了,東廠的那三位,也不見了。
“景江!”
洪樂把趙景江叫了過來,詢問了一下,才知道廠衛的這幾人剛才還在,也沒注意到他們是什么時候不見的。
“……行了,你下去吧。”
洪樂揮揮手,揮退趙景江,心里長嘆一口氣。
他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
洪樂倒也果決,事已至此,也不再猶豫,直接滿臉激憤,義憤填膺。
“真是豈有此理!沒想到我義州前屯,還有如此敗類!剛想去叫人請他們來詢問,人都不見了,顯然是畏罪潛逃!……”
洪樂一臉正氣,一點也不比許漢差。
隨后,洪樂作了一系列部署,包括今晚行進的時候,周圍哨探的斥候距離縮短,每一組的斥候人數,也從最低1人增加到最低5人等等,顯是防著消失的那幾個廠衛,已擺出對抗的姿態。
長河幫一番調整調動,等調整完畢,天也黑了,大部隊又再次出發。
許漢也回到了隊伍里,去找了蘇妙曹文詔。
“出了一點事……”
他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最后囑咐兩人,“以后你們盡量別遠離大部隊,文詔你還是保護好你蘇妙姐,當然,你自己也要注意。”
曹文詔點頭應是,有些感慨:“我之前看那位洪樂堂主每天笑嘻嘻的一副老好人模樣,總覺得他有些油滑,沒想到這么正氣。”
蘇妙輕笑:“文詔,不是洪堂主正氣,而是許大哥這一招陽謀厲害。”
曹文詔一怔,“陽謀?”
“這就像是,在一個漆黑的森林里,兩個獵人同時聽到了對方的動靜。他們都會想,對方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猛獸,這時候,你會不會搶先射殺對方?”
“如果賭對方是野獸,搶先射殺,是野獸當然最好,就算對方是人,你也不過是殺了一個人,自己還是安全的。”
“可如果你敢賭對方是人,不搶先射殺,那如果對方是野獸,你就死了……”
許漢沒有留下聽蘇妙給曹文詔上課。
可能是因為看出他比較機靈,洪樂交給了他一個任務,調查一下鄭千帆他們那幫子廠衛最后的動向。能調查出東西最好,調查不到也沒關系。
現在,許漢就在大部隊的左后方,跟一個男人邊走邊聊。
“……云松兄,不要緊張,就只是問幾句話而已。”
在許漢身邊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身著血污錦緞長袍,身材中等,長相頗為英俊,一臉愁容,還很緊張的樣子。
這人叫范云松,是義州前屯的一個酒樓老板,家庭美滿,妻女雙全,還是個出了名的大善人。就連“許漢”這個潑皮無賴,都曾受到過他好幾次的救濟。
不過可惜的是,這次后金破城,范云松全家就他一個人逃了出來,財產也沒能帶出來,這幾天全是靠著長河幫發的大餅才沒餓死。
遭此慘況,也難怪范云松滿面愁容悶悶不樂了。
“呵呵,”范云松勉強笑了下,“許兄弟,你有啥想問的就問吧。”
“你這幾天,都是睡在鄭千帆鄭總旗附近的吧?”
范云松點頭,“是,就連晚上行走我都是走他左右的。他是個好人,挺照顧我的。”
好人?
許漢其實對于鄭千帆并不了解,畢竟他以前那個身份,根本接觸不到錦衣衛總旗這種大人物。
逃難這幾天,鄭千帆也很沉默,不與長河幫的人接觸,就只是像個普通百姓一樣跟著隊伍走,所以他還真不知道鄭千帆是個什么樣的人。
“那你有見到,他和南北雜貨鋪的那幫人有接觸嗎?”許漢又問。
范云松沒怎么想,就回答道:“今天剛回來的蔣老板他們?我今天下午一醒來,就看到他和鄭百戶在說話,不過很快又走開了。”
“鄭百戶?”
“是啊,就破城前一天鄭兄升的百戶,還請了幾個人來我酒樓喝酒慶祝的。”
“那你有注意到鄭千帆和蔣老板他們,是什么時候不見的嗎?”
范云松仔細回憶了一下,最后搖頭,“還真沒注意。”
許漢又問:“你有聽到他們說什么話嗎?”
“也沒有。”
范云松到底是開酒樓的,眼力見很足,聽出了點什么,猶豫一番,小聲道:“許兄弟,鄭百戶可是朝廷的人,還是天子親軍錦衣衛……”
許漢懂他的意思,笑笑,“多謝云松兄關心。”
兩人這邊正聊著,一旁有幾個男人陪著笑臉湊了過來,“許兄弟,這是出什么事了?不關范老板的事吧?”
許漢掃了他們一眼,認出是范云松的幾個街坊,都是些經常被范云松接濟的打雜幫閑,平日里挺抱團的。
這幾人平日里也瞧不起許漢,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他們現在見了許漢,也得陪著笑臉,一口一個“許兄弟”叫著了。
“沒什么事,就是問幾句話。你們來的正好,我也有幾句話想問問你們……”
許漢又拉著他們問了一會兒,還真問出點新東西來。
他們中,一個叫孔吉祥的,說是當時他正在一個灌木叢里大便,正好看到鄭千帆蔣老板一行人匆匆離開。
“……哦,對了!他們還在說著些什么,我就聽到個……”孔吉祥冥思苦想,猛地一拍腦袋,“中!對,就是中!”
“中?”許漢臉皮子抽了下,“孔兄弟是賀難撈翔?”
孔吉祥搖頭,“我是遼東的,我估摸著,鄭百戶是河南人。”
“……行,多謝幾位了。”
眼看再問不出什么信息,許漢也就告別幾人,又去別的地方繼續調查了,腦子里卻還在想著孔吉祥的話。
中,賀難話里就是“對”的意思,很尋常的話,好像沒什么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