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周，程筱感覺自己像一只誤入鶴群的麻雀。柳城一中的校園比她想象中還要大，光是找到各個教學樓就需要地圖指引。

每天早晨六點半，刺耳的起床鈴就會響徹宿舍樓，接著是此起彼伏的洗漱聲、談笑聲，而程筱總是默默縮在被窩里，等到最后一刻才起床。

“程筱，一起去吃早餐嗎？“李媛站在門口問道，她已經穿戴整齊，馬尾辮扎得一絲不茍。

程筱搖搖頭：“我...我想再整理一下筆記。“

等李媛離開后，程筱才慢吞吞地換好校服。鏡中的女孩臉色蒼白，黑眼圈明顯——她已經連續三天沒睡好了。

陌生的床鋪、陌生的氣味，還有半夜里荀袁偶爾的夢話，都讓她難以入睡。

食堂里人聲鼎沸，程筱端著餐盤站在入口處，不知所措。

每個桌子似乎都有固定的群體，笑聲和談話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無形的墻。

她最終選了個角落的空位，機械地咀嚼著索然無味的白粥。

“這里有人嗎？“一個陌生的聲音問道。

程筱抬頭，看到幾個女生站在她面前，為首的正指著她對面的座位。

“沒、沒有。“程筱慌忙把餐盤往自己這邊挪了挪。

女生們坐下后立刻熱烈地聊起來，話題從暑假旅行到新出的偶像劇，全程沒有看程筱一眼。

程筱加快速度吃完早餐，逃也似地離開了食堂。

第一節課是數學，程筱按照座位表找到自己的位置——倒數第二排靠窗。她剛坐下，李媛就出現在教室門口，朝她揮了揮手。

“我就在隔壁班，“李媛趁著老師還沒來，快步走到程筱桌前，“中午我在食堂門口等你，帶你認識幾個朋友。“

程筱感激地點點頭，但心里卻涌起一股莫名的抗拒。她不是不喜歡李媛的好意，只是...那種出于責任的關懷讓她感到窒息。

在云城時，她習慣了獨來獨往，突然有人這么“照顧“她，反而讓她渾身不自在。

數學老師是個嚴肅的中年男人，一進門就宣布下周要摸底考試。教室里頓時哀鴻遍野，程筱卻悄悄松了口氣——考試是她最擅長的事情。

課間，程筱坐在位置上預習下節課的內容，突然聽到前排兩個女生的對話。

“聽說這次轉學生是個大小姐？“

“噓，小聲點，就是后排那個。“

“看她那身行頭，肯定是個贊助生...“

“李媛好像跟她很熟？“

“李媛爸爸是教育局的，估計是上面交代的任務吧...“

程筱握筆的手微微發抖，在筆記本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她不是贊助生，她的成績單上每一分都是自己考出來的。至于李媛...難道真的只是出于“任務“才對她這么好嗎？

中午，李媛如約在食堂門口等她。程筱本想找借口不去，但看到李媛熱情的笑容，還是不忍心拒絕。

“這是文藝部的張悅，這是學生會的王思思...“李媛一一介紹道，“這是我爸爸朋友的女兒，程筱，剛從云城轉來。“

程筱拘謹地點頭問好，注意到那幾個女生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云城？我表姐在那里讀書。“一個戴眼鏡的女生說，“你是哪個初中的？“

“云城二中。“

“哇，那是個重點中學啊。“眼鏡女生驚訝地說，“你怎么會轉來柳城？“

程筱的筷子停在半空：“家里...有些安排。“

李媛迅速岔開話題：“程筱數學特別好，上次模擬考差點滿分呢。“

一頓飯下來，程筱幾乎沒怎么說話。她能感覺到，盡管李媛努力想讓她融入，但這個圈子早已形成多年，她像個突兀的闖入者。

下午最后一節是自習課，程筱向班主任申請去圖書館。比起教室里壓抑的氣氛，她更喜歡圖書館的安靜。

柳城一中的圖書館是棟獨立的三層小樓，藏書量驚人。程筱在數學區流連，指尖輕輕劃過書脊，最后抽出一本《高等數學進階》。

“那本太難了，不適合初學者。“

一個清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程筱轉身，看到一個留著齊耳短發的女生站在她身后，白襯衫的袖口隨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女生手里抱著幾本物理競賽的參考書，胸前別著學生會干部的徽章。

程筱認出了她——是那天在公告板前看到的宋云歸。

“我...我只是隨便看看。“程筱結結巴巴地說，下意識把書抱在胸前，像一面小小的盾牌。

宋云歸挑了挑眉，從書架上抽出另一本書：“如果你對數學感興趣，這本《數學之美》更適合入門。“她遞過來的動作很自然，仿佛她們早已相識。

程筱接過書，指尖不小心碰到宋云歸的手，一股微小的電流似乎從接觸點蔓延開來。她慌忙縮回手，書差點掉在地上。

“小心。“宋云歸眼疾手快地托住書，兩人的手再次短暫相觸。這次程筱注意到，宋云歸的掌心有薄繭，應該是長期運動留下的。

“謝謝。“程筱小聲說，心跳不知為何加快了。

宋云歸似乎沒有立即離開的意思，她靠在書架上，隨意翻看著手中的書：“你是新來的轉學生？“

“嗯，上周剛來。“

“適應得怎么樣？“

程筱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實話實說？抱怨自己多么不適應？還是假裝一切都好？

“還...還行。“她最終選擇了最安全的回答。

宋云歸輕笑一聲：“聽起來不怎么'還行'。“她合上書，直視程筱的眼睛，“柳城一中就是這樣，表面光鮮，實際上排外得很。尤其是對我們這些外來的。“

“你也是轉學生？“程筱驚訝地問。

“初一轉來的。“宋云歸聳聳肩，“花了整整一年才被接受。“她突然湊近一些，壓低聲音，“告訴你個秘密——打破僵局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某方面比他們都強。學習、體育、藝術...什么都行。“

程筱聞到了宋云歸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氣，混合著陽光和紙張的味道。這個距離太近了，她能看清宋云歸睫毛的弧度，還有左頰那個若隱若現的酒窩。

“比如物理競賽？“程筱脫口而出，隨即后悔自己的冒昧。

但宋云歸并沒有生氣，反而笑了：“沒錯。去年拿了一等獎后，突然多了很多'朋友'。“她的語氣帶著淡淡的嘲諷，“不過你看起來不像會在乎這個的人。“

程筱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低頭翻動手中的書。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但并不令人不適。

“我得走了，學生會還有事。“宋云歸最終打破沉默，“下次見，程筱。“

直到宋云歸的背影消失在書架盡頭，程筱才反應過來——她從未告訴過對方自己的名字。

晚上回到宿舍，程筱發現只有凌涵一個人在。短發女孩戴著耳機，正專注地看一本漫畫，見程筱進來，只是點了點頭。

程筱輕手輕腳地放下書包，拿出作業本。安靜的宿舍里只有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和偶爾翻頁的聲音。

“你今天見到宋云歸了？“

凌涵突然開口，嚇得程筱筆下一滑，劃破了紙張。

“你...怎么知道？“

凌涵摘下耳機，轉過身來：“張悅在文藝部群里說的。她說看到你和宋云歸在圖書館說話。“她頓了頓，“小心點，張悅喜歡八卦。“

程筱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心虛：“我們只是...碰巧遇到。“

凌涵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宋云歸很少主動和人搭話。“說完，她又戴上了耳機，顯然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程筱盯著作業本，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她想起宋云歸明亮的眼睛和溫暖的手，還有那句神秘的“下次見“。

門突然被推開，荀袁風風火火地沖進來，手里拿著幾張海報：“姐妹們！籃球聯賽下周開始！“

她興奮地把海報拍在桌上，上面印著柳城一中籃球隊的合影。程筱一眼就認出了站在中間的宋云歸，她穿著紅色球衣，笑得自信而張揚。

“宋云歸太帥了！“荀袁捧著臉夸張地感嘆，“去年她一個人拿了決賽MVP，三分球七投六中！“

凌涵翻了個白眼，但程筱注意到她的目光在海報上多停留了幾秒。

“程筱，你來看比賽嗎？“荀袁突然問道，“我可以給你介紹隊員！“

“我...可能沒時間...“

“得了吧，“荀袁擺擺手，“李媛說你整天悶在宿舍或者圖書館，該出來活動活動了。“

程筱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確實對籃球沒什么興趣，但海報上宋云歸的笑容讓她有些動搖。

“我考慮考慮。“她最終說道。

晚上熄燈前，李媛回到宿舍，臉上帶著疲憊的笑容。

“文藝部排練怎么樣？“荀袁一邊敷面膜一邊問。

“還行，就是張悅...“李媛看了程筱一眼，欲言又止，“沒什么。“

程筱假裝沒注意到這個細節，繼續整理床鋪。但當她躺在床上，黑暗中各種思緒紛至沓來——李媛的欲言又止，凌涵的警告，荀袁的熱情，還有...宋云歸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窗外，一輪新月悄悄爬上樹梢。程筱輕輕撫摸著手腕上從云城帶來的舊手鏈，第一次感到這個陌生城市里，或許還有值得期待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