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第一縷陽光從汴河升起時，汴京城就漸漸蘇醒過來了。

一輛牛車從開封城郊外，慢慢向城中走去。

車簾緩緩掀開，一二十多歲上下的儒生，從里面探出頭來，看著汴京城外處處姹紫嫣紅，郁郁蔥蔥，時不時看見幾個趕著黃牛出城耕地的農夫，或者趕著貨物進城的客商，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匯集到眼前這座巍峨的城門中。

年輕人滿眼羨慕。

“這就是汴京城啊?！?

又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儒生探出頭來，只是要更稚嫩一些，操著福建地方的口音說道。

“哥，舟車勞頓這么久，總算到汴京了?！?

“只要能到汴京，怎么勞累都不為過?！?

做哥哥的心潮澎湃，指著近在眼前的高聳城墻。

“且等著吧，汴京城里，必然有咱們蔡氏兄弟的一番天地?！?

弟弟笑瞇瞇的。

“哥哥學貫古今，將來必然蟾宮折桂。小弟就在后面慢慢追上哥哥吧。”

哥哥溫柔一笑，輕輕拍著弟弟的肩膀。

“你我兄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何來先后？”

說著，牛車已經進了城門，經過盤查之后，順利進入城中。

兄弟兩個從福建路興化軍仙游縣赤嶺紫金山，千里迢迢趕到汴京，一是為了目睹汴京繁華，二則是為了在后年的科舉中一舉奪魁。

兄弟兩個，弟弟名叫蔡卞，而哥哥，名叫蔡京。

說來他們蔡氏一族，在福建卻也算是個大家族，他兄弟兩個也是書香門第，但來到汴京之后，天下英雄如過江之卿，他們的家世就有些不夠看了。

初入汴京，兄弟兩個并沒有什么親戚朋友在朝中，唯有一個長他們三十多歲的堂兄，名叫蔡襄，卻也前幾年就去世了。

不過好在蔡襄生前，跟歐陽修，范仲淹等人交好，仗著這個舊情，雖然歐陽修已經離開朝廷，但還是在汴京給蔡氏兄弟安排了一所宅院，讓他們靜靜心心讀一年書，來年科舉中第。

如今兄弟兩個便是直奔歐陽修給他們安排的住所的，大相國寺后面的一座小宅院，沒什么人在那里住，是個清凈住所。

此時城中什么早餐鋪子，販賣菜蔬的攤子，都已經開張了，兄弟兩個只覺得肚子饑餓，便要停車，買碗湯餅來吃。

所謂湯餅，便是一種類似面片湯的食物，大早晨熱氣騰騰吃上一碗，一整天都很爽快。

兄弟二人在一家湯餅店坐下，看著外面車水馬龍倒也熱鬧，不時進來幾個人，在旁邊桌子坐下，要湯餅或者餛飩吃。

在他們后面桌子上，坐著幾個年紀不大，二十歲上下的儒生，等飯的功夫，閑談起來。

雖然雜七雜八不知哪里的方言，好在蔡氏兄弟多少也能勉強聽懂一些。

“陸兄一向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今日為何肯賞光出面？而且還穿得如此華麗？”

“你等有所不知，我是要拜訪一位仙人，向他求詩的。”

“仙人？”

“我知道，陸兄說的，莫不是那位王衙內？”

“正是此人?！?

一個穿得花花綠綠的儒生，點了點頭。

一個穿布衣的儒生，摸著下巴，若有所思說道。

“可我聽說，他因為打了官家，如今不是正在議罪定刑么?！?

“周兄，迂腐啦?！?

陸生搖頭晃腦說道。

“天道變異無常，君心又豈是可以隨便揣測的？今朝階下囚，明日堂上客，這都是說不準的事。如今我已打聽得他已被赦免回家，看來是無罪了，我是無論如何也要向他求詩的?！?

“這么說來，打皇帝的事，官家卻不計較了？”

一個方臉儒生開口道。

“當夜王衙內在樊樓，錦心繡口出口成章，好似謫仙下凡，那風采，我是親眼見過的！那等氣概，連我等都艷羨不已，更何況官家了。我想，官家必然是起了愛才之心，因此才既往不咎。”

陸生兩眼放光，感嘆道。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佳句，佳句??！若不是親眼見過月宮嫦娥，如何能寫出這等飄然欲仙的佳句？我已是恨不得拜他為師了。”

方臉儒生笑道。

“說起拜師，卻又有一段笑話。如今誰人不知，這王衙內的父親王官人與司馬學士，那是水火不容，可偏偏王衙內的教書先生，就是司馬先生。這可真是剪不斷理還亂，你說可笑不可笑？”

陸生驚訝道：“這么說來，王衙內一身的學問，都是司馬學士教的了？”

“這也未必?！?

方臉儒生搖頭道。

“司馬先生雖也有大才，但吟詩作賦，恐怕還比不過王衙內。我看王衙內必然是天上星宿下凡，肚中裝的，肯定是詩詞歌賦，斷然不是酒肉?！?

說得眾人都呵呵笑了起來。

陸生突然又嘆道。

“我聽說王官人與司馬學士，當年也是知己朋友，如何如今反目成仇了？”

方臉儒生道。

“我師傅的師傅，就是王官人，據我所知，雖然他二人不睦，可王官人卻從來不在背后議論司馬先生的長短，反倒是那司馬先生，自以為仁人君子，逢人便說王官人的不是……心胸狹窄至此，實在不是大丈夫?！?

“這也不足為怪。”

周生突然開口，說道。

“前幾日，我到潘樓街去買羊肉，可巧撞見司馬學士府上的下人，不知跟誰家的下人說話，似乎是在說給韓大相公送禮祝壽的事，我聽那下人的口氣，就頗看不上韓大相公。連下人都如此，更別說司馬學士本人了。”

陸生詫異道：“韓大相公與司馬學士也有過節？”

“誰知道呢?！?

店小二端來三碗湯餅上前，笑吟吟地。

“三位客官，咱們還是莫談國事吧！”

三位儒生聽言，知道自己方才說得太多了，忙不再提起，轉而說起別的事情。

沒人在意的一邊的蔡氏兄弟，早就把他們的話給聽了進去。

特別是哥哥蔡京，在福建就聽說過王安石的大名，知道官家登基之后，他可謂是紅極一時的朝廷新貴。

若是能與他攀上關系，何愁今后的前程！

“他那個兒子，叫什么來著？”

蔡京問弟弟蔡卞道。

蔡卞埋頭吃著湯餅，抬頭一臉純真地看著蔡京。

“哥哥剛才說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