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真把自己作死了(2)
書名: 家父王安石作者名: 九品上卿本章字數: 2303字更新時間: 2025-05-23 00:00:00
司馬光斜眼看著滿臉困惑的下人。
“怎么,你心里還有些不明白的?”
下人陪笑道:“侄兒是在想您跟王學士,風風雨雨這么多年,當真是說不透了。如今王家遭難,別人都在看笑話,叔叔您肯定不是的。”
司馬光微微一笑。
“今日看別人的笑話,明日自己就成了笑話。況且……你以為官家真的會因為這樣的小事殺王方么?”
“啊?”
“咱們這位官家啊,那可真是玩弄權術的一把好手,你以為他要往東走,他突然掉頭。你以為他要坐下,他突然跑了起來……
且看著吧,今后有熱鬧可看呢,左不過跟咱們沒關系。”
司馬光語氣有些玩味,嘴角似笑非笑的。眼底里也說不出是個什么情緒,大概是佩服,又大概是有些看不起的樣子。
應該是看不起更多一點,畢竟一個皇帝,如果把玩弄權術放在首位上,這個國家離完蛋也就不遠了。
下人直聽得毛骨悚然,也終于相信了伴君如伴虎這句話。
他整日跟在司馬光身邊,耳濡目染,朝廷上的事,他多少也能想到一些。
“這么說來,今后怕是有的是王學士的政敵,要趁這機會落井下石了。”
“嗯……”
司馬光瞇著眼睛,微微頷首。
“從明天起,咱們家少不得來人,你只推托我病了,一個人也不許放進來。”
下人知道,司馬光這是不想插手到這件讓他無論是進是退,都里外不是人上的事來,因此連連應下。
司馬光又出神了,嘴里又念念有詞。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妙啊,妙啊……到底是怎么想出來的……”
——
且不說司馬光如何準備隔岸觀火,只說韓維在福寧殿勸說官家無果后,想著王安石的脾氣,定然要在宮門外跪一晚上,跪一天,一直跪到官家赦免他兒子的。
雖說父子情至深至切,但王安石此刻,當真也是急糊涂了,全然忘記他們的官家,是個年輕氣盛的少年皇帝,最吃不得激將法,王安石在這里越逼他,他越不肯松口的。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韓維這個旁觀者,是清楚一切的,作為朋友,他必須要去把王安石給敲醒。
他不辭辛勞地從福寧殿,一直走到宣德門外,此刻宮門早就下鑰了,也虧得禁軍認得是韓維,才敢放心讓他出去勸說王安石。
再者,王安石是什么人,那可是官家的心尖寵!讓他在這兒長跪不起也總不是個辦法,萬一真跪出什么差錯來,誰來擔待?陛下拿誰的人頭?
長長的御街上,除了兩邊守衛宮門的禁軍,就只有一個穿著素服,披頭散發,光著腳,筆直跪著的王安石了。
免冠徒跣,這是請罪的最高規格了。
兔死狐悲,韓維心里說不出個什么感覺,他快步走到王安石面前,可巧一回頭,突然瞥見城門樓上,飛快閃過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韓維眸色一凜,心里更沉重地嘆了口氣,卻加快腳步,走到王安石面前。
“介甫,回家吧。”
王安石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跪在那里,幾縷頭發亂糟糟地貼在臉上,透出他近乎絕望的眼神。
韓維再次重復一遍。
“介甫,回家吧。”
“官家不殺我,我就不起來。”
“你以為殺了你,官家就會饒恕王方了嗎?官家只會連王方一起殺!”
王安石皺著眉頭。
“為什么?”
“適才我已經勸過官家,官家不聽,一定要把王方打入大理寺獄,讓三法司定刑。十惡不赦,必然是板上釘釘的了。”
王安石眼中立刻失神,肩膀都癱在了地上。
“官家若果真殺我方兒,我王安石也唯有賠死而已。這是我跪在菩薩像前幾天幾夜求來的兒子,他死了,我也死了……”
“王介甫!”
韓維竟勃然大怒,指著王安石罵道。
“你圣賢書真是讀到狗肚子里了!難道你心里就只有你那個不學無術,只會闖禍的兒子,絲毫沒有官家嗎?!”
王安石不解地看著韓維。
韓維卻不管他,反而刻意提高了嗓門,似乎故意要某些人聽到一般。
“荀子有云:‘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可笑你王介甫,平日里口口聲聲江山社稷,為君王效忠死節,不想也只是一個只顧小情,不顧大義的迂腐書生而已!
你捫心自問,官家待你們王家如何?自官家登基以來,誰家有過你王家這樣的恩榮?哪個官員有你王介甫這樣的知遇之恩?
如今明明是你兒子王方有錯在先,官家不曾就地問斬,已然是圣主仁君了,你不說回家老老實實待著等候發落,還在這里逼迫官家,將官家陷入兩難之地!你難道真的讓官家殺了你,讓官家背上一個殺了忠良的罵名嗎?!我告訴你,你不用在這里威脅官家,王方成今日這樣子,全怪你素日里教子無方!
你……你真是枉費官家對你的器重!像你這樣的糊涂蟲,我韓維,真是后悔認識了你!”
一番話,把韓維自己累得臉紅耳赤,把王安石更是罵得一懵再懵。
看著韓維那刻意提醒自己的眼神,王安石心突然抽了一下,瞬間就明白了什么。
他平復好情緒,對著正前方的宮門,嗚咽道。
“臣,王安石,歷經三朝,世受國恩,唯恐不能效死已報,不敢存絲毫私心。自春天從江寧起身至今,每每追懷陛下知遇之恩,將變法之事托于微臣,微臣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唯恐托付不效,傷陛下之明。
君父之恩,微臣沒齒難忘,實是幼子可憐,身為人父,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兒子丟了性命。觸龍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微臣不會管教兒子,將他教育成這樣子,忤逆圣上,合該千刀萬剮!這一切錯處,皆因微臣這個父親失職之過,懇請官家,要殺就殺微臣吧!讓微臣這個做父親的,替兒子恕罪吧!”
王安石說完,如搗蒜一般不住地磕頭,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青石磚上,都有了他額頭上的血跡。
——
與此同時,城門上,趙頊裹著一件大紅色披風,冷眼看著宮門前發生的一切。
風推著云層遮住月光,天地漸漸昏暗了,搖曳的火把下,年輕帝王的眼神,無比陰鷙。
今夜,每個人都原形畢露。
有的人甘愿伏誅,只為那一點可憐的父母心。
有的人左右周旋,只為事情圓滿,政局穩定。
有的人尚且大醉不醒,不問世事。
有的人,卻選擇冷眼旁觀,隔岸觀火。
趙頊突然覺得很可笑,不過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便把所有人的真面孔露出來了。
但這才只是開始而已。
趙頊要借這場雨,把他的朝廷徹底洗刷干凈。
哪些該留,哪些不該留,是時候進行一場徹徹底底的大洗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