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回宮去！帶回宮去！”
氣瘋了的趙頊，管人家知不知道他是皇帝，在樊樓一蹦三尺高，非得讓人把醉得不省人事的王方給抓回宮里，大卸八塊。
他可是皇帝！皇帝！
連個敢跟他說重話的都沒有，王方這個畜生竟然敢動手了！
是不是給臉給多了？！
而暈過去的王安石，被人掐了半天人中，好容易醒過來，睜開眼看見暴跳如雷的官家，立刻又暈了過去。
而小王衙內呢，已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管撒潑了，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倒是便宜了那幾個東瀛騙子，趁機卷鋪蓋跑路，不知往何處去了。
——
且說趙頊回宮之后，自思活了這二十年，何曾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不由分說，一定要把王方給千刀萬剮。
“把他流放嶺南！把他剁成臊子喂狗！”
“官家息怒……”
殿中包括張茂則在內的宮女太監們，也只敢磕頭請趙頊少生些氣，別的一句話也不敢說。畢竟趙頊說殺王方可能只是氣話，殺他們這些人，那可是想殺就殺的。
韓維急匆匆走進來，正好見趙頊把一本書嘩啦一聲丟在窗棱上，嚇得趕緊站在一邊，不敢說話。
趙頊斜眼看著他，冷冷道。
“誰讓你來的？”
“微臣……今夜在翰林院值班，聽說官家雷霆震怒，怕傷及龍體，趕緊過來看看?！?
“你消息倒靈通?！?
趙頊展了展袖子，在一張圈椅上坐下，手臂展在把柄上，背靠在椅背上，胸前好像一座一起一伏的小山丘，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
韓維小心翼翼說道。
“官家，王安石如今正在宮門外磕頭請罪，說愿辭去官職，只求官家饒恕王方性命?！?
趙頊冷哼一聲。
“他在外面磕頭，他兒子尚且在宮里長眠不醒呢！張茂則，王方醒了沒有？”
張茂則戰戰兢兢：“回官家的話，奴婢方才去絳紅居看了，且醉著呢，從床上摔下來，愣是一動不動，別是死了……”
趙頊咬著牙道。
“死了正好！誰讓你們把他放到絳紅居的？臟了朕的地方。醒不過來也不用醒了，丟到大理寺獄，秋后問斬！”
“官家！”
韓維慌忙拱手道。
“微臣斗膽，懇請官家能夠三思而行……”
“什么什么？”
趙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表情猙獰，滿臉不敢置信。
“他把朕給打了！韓維，朕讓人打了！你不能只顧護著朋友的兒子，把朕給忘了吧。”
韓維提起衣服撲通一聲跪在趙頊面前，正色道。
“微臣正是為了官家考量，才懇請官家，能夠饒恕王方死罪。微臣斗膽，請官家能聽微臣幾番肺腑之言，若是聽完，官家還是覺得王方該殺，微臣絕無二話，便是順帶殺了微臣，微臣也毫無怨言?！?
趙頊到底是理智的人，韓維是他在王府時就相陪的肱股之臣，別人的話他可以不聽，但韓維的話，他不可以不聽。
長呼了口氣，平復下心情后，趙頊坐在椅子上，疲憊地揉著額頭。
“你說吧。”
“是?！?
韓維鄭重地磕了個頭，緩緩說道。
“王方忤逆犯上，十惡不赦?？砂⒃埔话?，沒有他孤身一人往登州。昌王逼宮，沒有他冒死調來御林軍，試問官家，今日還能安穩坐在此處嗎？便是將功贖過，這條罪，也該贖過了。此其一也。
官家若殺了王方，讓王安石如何自處？大宋是不缺人，少了一個王安石，未必不會有張安石，劉安石來。可天下人見了王安石的下場，還會有人敢給官家效力嗎？便是有，官家細想，前朝袞袞諸公，還會再允許出現第二個王安石嗎？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他們知道王安石進京是為了變法，想盡辦法也要阻撓王安石進京的。為了變法大業，為了官家身邊僅僅一個可用的王安石，官家也不能殺了王方。此其二也。
今夜王方，錦心繡口，出口成章，今古文人所不及也。我朝素來禮重文人，殺了王方，豈不為國失一大賢？此其三也。
王方是因酒醉犯上，況且那時情形，他也未必知道是官家，也可以說是無心之失。官家連輦輿都可以讓王方坐，為何不能容忍他這一無心之失呢？此其四也。
此微臣為陛下，為大宋千秋萬代所考量，肯定陛下圣裁！”
韓維說完，便將頭給深深埋在地上。于朋友，他對得起王安石。于君，他對得起趙頊。
如果因為這番話惹怒了趙頊，趙頊真的要殺了他，他想，也算是殺身成仁，樂得一身輕快了。
短暫的沉默過后，椅子上的官家，揉著眉心，疲憊說道。
“這件事，朕心意已決，你不要說了。”
韓維一陣失神。
“官家……”
“不要說了！”
趙頊憤怒起身，轉身往內殿走去。
韓維呆呆地跪在地上，悵然若失。
身邊張茂則細聲細語道：“韓官人，您在翰林院，方才官家的旨意，還是需要您草詔才是。”
韓維憤怒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
“張都知很是在意這件事啊。”
張茂則雖然低著頭，但眉眼間無不是小人得志的痛快。他跟王方沒有過節，可他的主子高太后跟王方有過節，所以他，就必須要跟王方有過節！
“君辱臣死，王方大逆不道，就是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失職。您說對不對，韓官人？”
韓維臉色鐵青，從地上爬起來，憤怒地凝視著滿臉鷹視狼顧之相的張茂則。
“你們別得意，大宋朝早晚毀在你們這些人手里?！?
說著，他一甩袖子，憤憤離開。
出來時，天上尚且掛著一輪圓月，涼薄如水。
王安石正在宮門外跪著呢。
韓維想，如今不知多少人在等著看王安石的笑話。但別人看是別人的事，他韓維不能做這種過河拆橋的事。
想了想，韓維覺得還是應該去看看王安石，至少把他勸回家，王方的事，必然會有個轉機的。
——
今晚月色實在太清明了，似乎注定是個不眠夜。
司馬光坐在廊下的藤椅上，亭下流水潺潺，耳邊陣陣蟬鳴。
他閉著眼睛，聽完下人說完今夜樊樓發生的事后，卻悵然若失起來。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妙啊，妙啊……”
“老爺，官家這次會殺了王衙內嗎？”
司馬光神情微妙，輕輕搖了搖頭。
“不知道?！?
“您是不是要上道折子？”
“不知道。”
“官家若是真殺了王衙內，王學士怕是要痛不欲生了?！?
“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