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在王安石施行“三舍法”之前，一直都是大班式教學，由太學博士來分經授課。
然后再分齋自習，一齋大概三十多個人，由學諭，類似今天大學的助教，來監督學生自習。
太學博士有許多個，基本上一個博士只講授一兩本書。核心是五經，再旁收其他儒家經典，比如前朝詩詞，策論等。
今日授課的博士是宰相呂夷簡的孫子，呂希哲，他講授的是五經中的《春秋》。
王方跟著方仲永，謝高陽二人來到明倫堂，里面少說也得一二百人。各自一張桌子，面向老師的一張大桌子。
從進門開始，王方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或許好奇，或許發幾句牢騷，甚至是嫉妒的言論，又縈縈繞在王方耳邊了。
“不就仗著有個好出身么，有什么可得意的。將來你爹倒了臺，看你還得意不得意……”
不知誰嘟噥了這一句，不光王方，連謝高陽和方仲永也都聽見了。
謝高陽急忙道：“叔明兄出身榮耀，難免有一起子度量小的要心生嫉妒，叔明兄別放在心上。”
方仲永也說道：“是啊，當句玩笑話就是了。”
王方微微一笑。
兩個人剛以為王方一笑了之，卻見王方轉身，走到那個說話的貢生面前。
那儒生見王方真的走過來，也嚇了一跳。
王方臉上含笑，目露兇光。
“我沒聽清，你剛才說的什么？”
“我……沒說什么……”
啪！
王方笑容極盡輕蔑，幾乎毫不遲疑，一腳踹了過去。
敢咒我爹，不要命了！
那個倒地的貢生懵了。
謝，方二人懵了。
整個明倫堂的貢生，全都懵了！
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敢明目張膽的打人……
跋扈至極！跋扈至極！
王方表情兇狠，一把薅住那個貢生的衣領，惡狠狠咬著后槽牙。
“我父親會不會倒臺我不知道，但你，我敢讓你在這兒待不下去。”
那貢生臉色蒼白，滿頭是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方白了他一眼，丟下他，隨后冷眼看著其他那些對他紛紛側目的貢生們。
他知道，今日這個下馬威不立，將來有的是麻煩的時候。
這些貢生是什么心思，他太明白了。
心里不平衡啊！
憑什么他們寒窗苦讀十幾年，削尖了腦袋才擠進太學的大門，將來前途如何，甚至還不知道。
而他王方，仗著投了個好胎，有一個好爹，就有現成鋪好的路等著他走，別說進太學，恐怕將來直接入朝做官都不在話下！
有幾個人心里是平衡的？
可就因如此，他王方就該遭受這些敵意嗎？
人生最大的分水嶺就是羊水，怪只能怪你們不會投胎了。
當然，他們對王方充滿敵意，還有一個原因。
在座中，也并非全都是平民子弟，絕大多數都在家里有些田產的，都是地主家的兒子。
而王安石即將頒布的青苗法，免役法等新法，都是對準他們這些地主老財來的。
青苗法斷了他們的財路，免役法免了他們的特權，他們對王安石，可謂是狠得牙癢癢，自然也就恨屋及烏，討厭王方了。
雖然在家里，老爹老娘常告訴王方，出門在外要多忍耐一些。
但在王方看來，有些人，并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而是對方更加蹬鼻子上臉。
你們不是嫉妒我，看見我就生氣嗎？
我還偏讓你們生氣，還讓你們拿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王方這樣想著，一直走到先生的座位前，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貢生們。
從左掃視到右，從右掃視到左，總有些眼神，是不服氣中帶著幾分畏懼。
當然絕大多數還是正常人的。
“你們中有些人認識我，有些人不認識我。不管認不認識，大家也都是一個屋檐下的同學了。為了方便將來說話，今日有些話，還是現說清白了好。
我叫王方！王方的王，王方的方！我爹叫王安石，就是你們有些人，或者你們有些人在朝做官，在家里當地主財主的爹，都恨之入骨的王安石！我就是他的兒子！
我爹不好惹，我比他還不好惹！敢當著我的面兒咒我爹，你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我在汴京城的名聲！
通汴京城，別說官宦人家，就是王侯公爵，我也說得上話！誰不對小爺我和和氣氣，服服帖帖！今日且只是踹了你一腳，明日再敢如此，管教你在汴京城待不下去！
你們當中有些人，雖不敢明說，只怕心里跟他是一個意思，你們看不上新政，看不上我王方靠家室插班進來。可我王方就是來了，你們幾十年做不到的事情，我王方輕而易舉就做到了，你們能拿我怎么辦？！”
噤若寒蟬。
謝高陽看了看方仲永，方仲永碰了碰謝高陽的鞋子。
一個眼神在說咋辦。
一個眼神在說不知道。
那邊王方繼續說道。
“外面雖然傳著，我王方何等囂張跋扈，不過我再如何跋扈，也只是對那不長眼腦子里塞的都是屎的蠢貨！只要你跟我好好的，我也犯不上欺負你，也犯不上招惹你，大家還是好同窗。可你非要是不信邪，我也不介意跟你碰一碰！
不是有人笑話么，說王家父子四人，一頭獅子，一只孔雀，一只兔子，還有一只什么來著？哦，對，一頭驢。
我爹脾氣暴不好惹，但到底是讀書識禮的人，因此說他像獅子。可不巧，我王方既沒讀過多少書，更不懂得什么禮教，誰要讓我不痛快，我保管讓他一輩子不痛快！”
一個敢說話的也沒有，連聲喘大氣的也沒有了。
傳言中飛揚跋扈的王衙內，他們算是見識到了。
惹不起，惹不起……
見沒人說話，下馬威算是立下了，王方剛要走，忽然聽見一人氣鼓鼓地走進來，厲聲喝道。
“是什么人在這里喧嚷？需知道這里是太學，不是你家！咆哮公堂，是個什么樣子！”
那些被王方嚇住的貢生，此刻又神氣起來了。
先生來了，看你怎么辦！
你王方再如何跋扈，你敢忤逆師長么？！
要不說天真不過書生呢。
要不要猜一猜王方跋扈的惡名是怎么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