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云: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礬樓。
樊樓,原名白礬樓。為東京七十二家酒樓之首,《東京夢華錄》記載:“三層相高,五樓相向,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東京富貴迷人眼,十分繁華,樊樓當獨占三分。公子王侯,文人騷客,莫不留戀此間。
不過今日聚集在這里的,可不光有膏粱子弟,紅粉佳人。
一隊隊的士兵,將樊樓圍了個水泄不通,外面居民,全都抻著脖子往里面看。
“什么也看不見啊,里面怎么了?”
“聽說出人命啦!”
“人命?誰死了?”
“里面一個姑娘唄,晚上伺候人,天亮一看,竟然死了!”
“那也不至于驚動這么多人啊。”
“你不知道,我剛才聽見人說,牽扯著那個……王官人的小兒子,王衙內啦。樊樓老板要告官,你想這王衙內豈是吃氣的?說什么也不去衙門,跟幾個狐朋狗友,把樊樓砸了個稀巴爛。
如今開封府尹親自到場,里面正糾纏吶。”
“嘖嘖嘖,竟是扯上這么一個紈绔了……那到底是不是他殺的人?”
“誰知道呢。”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踮著腳往里面望。隱隱能看見大堂里坐著許多人。
“我就一句話,人死跟我沒關系,衙門我不去。要我去衙門也行,只能打官司,告樊樓老板誣陷好人!”
說話的是王方,坐在一張雞翅木雕花的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剛才跟樊樓那些打手打架,把頭發都打散了。
樊樓老板樊樓老板,沒好氣冷哼一聲。
“怎么著?”
“怎么著!”
王方身后,四五個與王方一樣,都是紈绔子弟,立刻拍案而起。他們帶來的家丁,全都護在王方周圍。
樊樓老板撇了撇嘴,看著周圍被砸得稀巴爛的桌椅板凳,花屏屏風,沒了氣勢。
“都少說兩句。”
王方對面,坐著開封府尹吳充,疲憊地揉著太陽穴。
“我說……叔明啊,案發當場,只有你在屋子里,若果真不是你,查清楚了,自然就還你清白,如此簡單的事情,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跟你去衙門?”
王方冷哼一聲。
“外公,我憑啥去?他們把死人扔我床上,我還沒他媽要精神損失費呢,還跟你去衙門,做夢。”
樊樓老板聽不懂什么叫精神損失費,只是沒好氣道。
“那你說,就你跟這霖兒在房里,你們干什么了?”
“你他媽說能干什么!”
王方跳了起來,椅子都碰倒了。
“我跟你說,小爺現在我正害怕呢,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小爺要是得了什么不干不凈的病,你這破店也甭想開了!”
“你!”
樊樓老板氣得渾身哆嗦。
“市井無賴……簡直不可理喻!”
吳充拿王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只能閉著眼睛嘆氣。
不是他害怕王方。
而是他跟王方關系比較曖昧。
他是王方叔叔王安禮的丈母爺。王方還得叫他一聲外公。
就礙著這層親戚,吳充是罵也不好罵,訓也不好訓,更別說動刑了。
只好偷偷差人,去把王方他爹王安石給請來了。
吳充抬眼看了看外面。
這個王安石,怎么還沒來呢……
沒等來王安石,仵作驗完尸體,下樓來了。
吳充:“如何?”
仵作面犯難色:“一時難以分辨清楚。死者身上有多處傷痕,大多像是被外力擊打的。”
眾人都看向王方。
還有這種癖好呢……
王方耳朵一紅。
“看我干嘛,又不是我打的……”
吳充:“你昨晚就沒發現?”
“我……”
王方瞇起眼睛。
“我昨晚多吃了幾杯酒,就暈暈乎乎,什么也不知道了。連昨晚干的什么都不記得了。我說。”
他立刻揪住樊樓老板不放。
“你別不是在酒水里下藥,故意算計我吧!”
“這正是鄙人接下來要說的了。”
仵作接著王方的話說下去。
“適才鄙人剖開死者尸體,見死者體內五臟,皆已發黑,似是中了慢性毒藥而死。但死者渾身又多有被毆打的痕跡,因此不敢確定究竟最終是因外力而死,還是中毒而死。”
王方立刻嚷道。
“果然了!這個黑心老板下毒害人,如今又栽贓嫁禍給我,擺明是在算計人!乖乖,昨夜的酒水我也吃了,我不會也要中毒而死吧!”
樊樓老板急了,趕緊辯解道。
“胡說!我這里是正經生意人家,怎么可能有毒藥,又怎么可能去算計你!你別在這里血口噴人!”
“不是你害人,難不成是我害人啊,告訴你,你現在罪加一等了知不知道?小爺我到衙門一告一個準!不把你告得傾家蕩產,我就不姓王!”
“你!你……”
王方的嘴像連珠炮似的,舌燦蓮花,沒理也要爭三分,把樊樓老板氣得,只會張著嘴,愣是說不出話來。
吳充滿臉疲憊,只是盼著王安石趕緊來,也就他能降服這個混世魔王了。
“外公,你別坐著了,人命關天,總得查清楚吧。”
王方對吳充說道。
吳充剛要說話,從外面擠進一個中年人來,白凈長臉,眉眼細長,氣度翩翩。
“案子不用審了,我作證,此事與王衙內無關。”
吳充瞇起眼睛,不認識這號人物。
但王方認識。
這位就是王安石最信任的得意門生,新政改革二把手,王安石罷相之后的掌舵人,也是新黨里面除了王安石,最褒貶不一的一個人物。
呂惠卿,字吉甫。
不過他現在還沒有得到重用,只是一個集賢殿的校勘。相當于現在的國家圖書館研究員。
呂惠卿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對吳充拱手道。
“在下集賢殿校勘呂惠卿,久聞吳官人大名,幸會幸會。”
吳充上下打量著他,不過三十六七歲的樣子,雖然眉眼低垂,盡是一片恭敬態度。
但久歷宦海,識人無數的吳充,還是對他的感覺不怎么樣。
因此只是微笑道。
“早就聽介甫常常提起你,原來你就是那位呂惠卿。介甫對你,稱贊有加,說你才不下管仲。”
“不敢不敢。學生螢火之光,怎敢比天空皓月。”
吳充笑容愈發玩味。
“不知你方才說的案子,是什么意思?”
呂惠卿抬頭,略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