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上人間(2)
- 家父王安石
- 九品上卿
- 2266字
- 2025-04-30 00:00:00
“小王大人,您不要緊吧?”
王全忠嚇壞了。欽差要是在自己這里有事,那可擔(dān)待不起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王方憤憤地看著王全忠。
“王全忠,這就是你治理的文登縣?”
王全忠滿臉惶恐,額頭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
“卑職有罪,卑職有罪……”
王方閉著眼睛。
其實不貪不搶,在如今這個世道,王全忠已經(jīng)算是一個不錯的官了。
圣賢書上說的是一個樣子,可現(xiàn)實里又是另一個樣子。
何其諷刺!
“州尊,您身子不爽快,咱們還是回去吧。”
王全忠實在不敢再繼續(xù)往前走了。
他怕再走下去,別說烏紗帽沒有了,就連這條命也沒有了。
“為什么不往前走。”
王方神情罕見變得凌冽非常。
“道士,往前帶路。”
道士帶著他們,一直來到一座破廟里。
廟里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潮氣,幾只老鼠竄來竄去。
里面供著一尊佛像,但頭已經(jīng)掉下來了。
東面墻上,鋪著一張破席子,上面四五個孩子,全都八九歲大,各個瘦得跟小凍貓子似的,顯然營養(yǎng)不良,正在搶一張大餅吃。
看見有外人進(jìn)來,他們急忙把大餅藏起,然后滿眼害怕地看著唯一認(rèn)識的邋遢道士。
道士神情苦澀。
“官人,貧道的錢,都用來養(yǎng)他們啦。”
王方心突然抽了一下。
“他們……”
道士語氣凝重,摸著身邊許太平的腦袋。
“他們都是這些年我收養(yǎng)的孩子。他們的爹娘,大多都只是小農(nóng)小販,碰上個天災(zāi)人禍,兵荒馬亂,就都死啦。我見他們沒人養(yǎng),怪可憐的,就收留了他們。”
王方耳根通紅。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干了一件多么蠢的事。
他還以為自己多聰明呢。
“請問……”
王方一下噎了喉嚨。
“道長如何稱呼?”
“貧道姓許,名字么……我自己也忘了。”
他掀起頭上道巾的一角,露出一塊好大的癩瘡。
“他們都叫我許癩,您也這樣叫我便是了。”
“許道長,我對不起您。”
阿寶紅了眼睛。
“我要知道您是大好人,說什么也不踹您那一腳……”
“許癩,你也是。”
王全忠突然閃到眾人面前。
“你怎么不早告訴官府,這些孩子無家可歸?本官若是知道了,絕對早就給他們安置妥當(dāng)了,何至于讓他們跟你受苦?你呀,讓本官說你什么好。”
身后王方一臉鄙夷。
其實宋朝早就有了針對孤寡老人,孤兒的機構(gòu),比如福田院,還有不久之后的居養(yǎng)院。范文正公還自發(fā)在蘇州設(shè)立義莊,用田產(chǎn)收入來救濟族內(nèi)孤寡,貧困者。但是,無論是公家,還是民間自發(fā)的慈善機構(gòu),都是局限在像東京開封,西京洛陽,這些大地方的,像文登縣這種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縣城,恐怕能有個完善的救濟制度,都已經(jīng)是萬分難得了。
還是那句話,天庭之外,眾生皆如螻蟻。凡夫俗子,還不如那些貴人們懷中的哈巴狗值錢。
許癩面無表情地看了王全忠一眼,隨后對王方稽首道。
“王堂尊公務(wù)繁忙,貧道幾次上門求訪不得見,若非今日沾了州尊的光,貧道恐怕還見不到王堂尊的面。”
“小王大人!您可別聽這道士的攛掇……”
王方抬手,制止了王全忠的狡辯。
“阿寶。”
阿寶會意,把背上一柄長劍解下來,雙手捧著,王方恭恭敬敬接過,揭下上面的劍套,劍鞘上鑲嵌的七顆寶石,十分奪目。
“知道這是什么嗎?”
王全忠呼吸急促。
王方神情凝重。
“這是我離京前,官家賜給我的,若有貪墨瀆職的官員,可先斬后奏!”
一聲先斬后奏,把王全忠的魂都嚇飛了,立刻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哀求。
“官人!官人!卑職有罪!卑職有罪!您饒了卑職,饒了卑職吧!文登縣成現(xiàn)在這樣子,也不是卑職能管的啊!”
王方裝作勃然大怒,恨不能立刻就殺了王全忠的樣子。
“你不能管?難不成還有人牽制你嗎?!”
“當(dāng)然有!當(dāng)然有!”
王全忠已經(jīng)失去理智,只要能讓他活命,他什么都敢說!
“實不相瞞,這一片貧民窟的百姓,卑職早就知道,只是無法安置他們,怕得罪人……”
“得罪誰?”
王方等的就是王全忠這句話。
“得罪……昌王……”
王方冷冷一笑。
“繼續(xù)說。”
“是!”
王全忠抓住救命稻草,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全說出來。
“這一片的百姓,大多都是被搶走田地的小農(nóng)。登州境內(nèi),六成田產(chǎn),都是歸昌王所有的,只是明面上不說罷了。這幾年,只要遇上天災(zāi)人禍,昌王就會低價買田,或者強給那些小農(nóng)借糧借錢,利息甚高。百姓還不上錢,就只能賣田賣房子。無田可種,就只能租田去種,成了佃農(nóng),不僅要交國家的賦稅,還要承擔(dān)主戶的賦稅,苦不堪言,最后只有死路一條。就連這些孩子,他們的爹娘,不是在賦役中累死的,就是沒糧食餓死的。”
王全忠吞了下口水,后背已經(jīng)讓汗水浸濕。
“前面因為昌王跟百姓搶田,就鬧出十幾條人命來,當(dāng)時就有人來打過招呼,說卑職要敢管,就殺了卑職的妻小……卑職不敢管,也怕這些災(zāi)民生事,就只能看著他們,讓他們老實一些……其實,這個許癩靠一些江湖把戲坑蒙拐騙賺錢,養(yǎng)這些孩子,卑職是知道的。
說句不好聽的,卑職這個官當(dāng)?shù)迷俸浚稍谖牡强h內(nèi),任何風(fēng)吹草動,卑職也都是再清楚不過的。若沒有卑職的默許,這個許癩還能在這里逍遙法外嗎?
卑職知道的,如今全說出來了,是殺是剮,任憑官人處置。只求州尊看我一家老小可憐,不要加害他們……”
王全忠說著,一頭埋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良久,一只大手輕輕將他拉起。
王全忠紅著眼睛看著王方,臉上還有泥漿。
“官人,您、您不殺我?”
王方神情有些復(fù)雜,輕輕拍著他的肩膀。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念在你還算個清官的份上,我不追究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本官要在登州掀起一場大案子,你要為本官前驅(qū),做好了,前面的事一筆勾銷。做不好,這柄御賜寶劍,第一個砍的就是你的頭!”
此時王方在王全忠眼中,那就是重生父母,再造恩人一樣的存在,身上都閃爍著神光。
別說辦事了,就是把這條命給他都行!
“官人您只管吩咐,卑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先不急。”
王方扭頭對許癩道。
“許道長,本官還要托你,還有那些孩子一件事。事成之后,自有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