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雖然說著讓三法司在案子審理中發揮主要的作用，但實際上，他們能夠發揮的作用，僅僅是不斷地吵架而已。
文人的嘴皮子是很可怕的，他們會用各種清奇的角度和語言，罵得人體無完膚。
一開始大家還能就案件出發，罵到最后，就全看心情了，人身攻擊，互相誹謗，直吵到口干舌燥，日薄西山，一天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司馬光在大理寺吵了一天的架后，疲憊地回到了家。
他也沒想到，在他家里，早早有一位貴客在等著他。
“司馬先生，可讓本王好等啊。”
司馬光慌忙行禮。
“不知昌王殿下降臨，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無妨。”
昌王環顧著司馬光的書房，有些過分簡樸了，除了一張桌子，剩下的全是書，甚至連一張字畫也沒有。
“本王在你這里坐了一會兒，心竟然靜了許多。可見讀書是最能養人的。”
司馬光是什么人，聽言，大概猜到昌王來意的七八分了。
他坐在昌王面前，順著他的話問下去。
“不知有何事讓昌王殿下煩心？”
“還能因為什么事。”
兩個人是老交情了，畢竟有著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敵人。況且昌王來是找人幫忙的，索性直接說道。
“近來王家這對父子，實在是如日中天啊。把皇兄給哄得，簡直恨不能把皇位也給他們去坐！本王是真害怕啊，害怕皇兄再被王安石這樣蒙蔽下去，動搖了祖宗的江山，該如何是好？所以本王想問問你，有什么辦法，能讓皇兄回心轉意，遠離朝中這些奸佞？”
司馬光微微頷首，眸中寒光微閃，和聲道。
“如此，愿聞殿下之志？”
此時外面風聲陣陣，吹進屋中來，桌上燭光搖曳著，映在墻上的兩個人對坐的身影，活像兩只正在籌劃獵食的豺狼。
昌王神色也凝重起來，坐直了身子。
“愿聞其詳。”
司馬光起身，輕輕捻著胡須，一舉一動，都是他一如既往的長者風范。但說出的話卻……
“殿下如果是為私情，微臣無寸言相告。殿下若為國家，微臣也有八個字送給殿下。”
“哪八個字？”
“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官家之上，也有上天。”
昌王一時沒明白過來，等細細咀嚼過一會兒后，才恍然大悟。
他激動的一拍大腿。
“就按先生說的辦！”
司馬光微微一笑。
我剛才說什么了？
什么都沒說，一切都是您自己的理解。
什么都參與，什么都不參與。
這才是為官的最高境界。
那個王安石，一輩子都參不透這一點。
——
神宗最近志得意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有很強的信心，這次，他一定會狠狠地打壓一番那些不聽話的大臣。
正如王方所言，這次爭的，不僅僅是一個民女的性命，更是對國家律法的解釋權！
爭的是大宋朝，到底是誰當家！
誰說話管用，這個國家才能聽誰的。
因此，盡管那些彈劾王安石的折子，已經在他的書房摞成了一座小山，神宗連看都不看。
他不用看都知道里面寫的什么。
無非是什么王安石只知逢迎上意，棄社稷江山于不顧。
什么王安石不尊立法，不敬耆老。
或許還有什么私德問題，但王安石還能找出什么作風問題來？
作風問題無非錢權色三樣。
錢，王安石算得上是個清官了。
權，他所有的權力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給他的。
色，王安石一輩子就一個老婆，連個妾也沒有。
這群人想黑他都找不到地方，甚至還得拜王安石的兒子王方為師，從他寫的那本《江寧知府王諱安石逸事集》里找點兒他的黑料。
所以每每看到這些彈劾王安石從官風到私德各方面的奏折，神宗都像看笑話一樣無可奈何，置之不理。
他只相信一件事，目前的大宋，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王安石一樣，能夠被他寄托變法圖強夙愿的人了。
誰也不能動搖他。
誰也不能！
“官家，太皇太后請您到慶壽宮去一趟。”
不知何時，內侍省都知黃平突然出現在神宗身邊。
“太皇太后？找朕做什么？”
“沒說……只是聽來傳話的人說，太皇太后似乎動了大怒了，連建盞都摔碎了一只。官家，事不宜遲，您快去看看吧。”
神宗抿了抿嘴。
他心里有預感，此去怕是兇多吉少。
但看著黃平那對迫切又有幾分冷峻的眼睛，神宗知道，自己無路可退。
“走吧。”
他略顯沉重地應了一聲。
——
一路惴惴不安地來到慶壽宮，太皇太后曹氏，正在殿中端坐，殿中那些宮女太監，全都屏氣斂聲。
剛跨進殿門，神宗就覺察到氣氛很凝重。
他抬眸看著曹氏，偏長的臉上，滿是怒容。
到底是什么事情讓她發了這么大的火。
神宗恭敬行禮。
“不知老祖宗傳孫兒來，有何事吩咐？”
曹氏神情并不和善。
“這幾日皇帝作息可好啊？”
“承蒙老祖宗掛念，一切都還好。”
曹氏冷哼了一聲。
“能不好么。有那個叫什么王方的神醫給皇帝治病，怕是能讓皇帝長命百歲吧！我大宋真是有福氣，出了一個這么了不得的臣子！”
神宗聽言，心里咯噔一跳。他剛才還是坐著的，此刻趕緊站了起來。
“不知王方犯了什么事，讓老祖宗生這么大的氣？”
“哀家怎敢生他們王家的氣！一個王安石，一個王方，他們王家，可真是了不得了，在皇帝你身邊，好似臥龍鳳雛一般，皇帝你如今怕是除了他二人的話，誰的也聽不進去了吧！”
神宗苦澀一笑。
“老祖宗這是說哪里話……”
曹氏雖然年逾五十，仍然不減當年強勢的氣勢，一瞪眼，立刻嚇得神宗不敢再說話。
“你還跟哀家護著他。你是要把祖宗的江山社稷，都給葬送了才甘心嗎？！”
“太后！”
神宗也生氣了，竟直接回懟道。
“孫兒自從繼位以來，夢寐以求要光復我大宋，太皇太后為何出此寒人心的話，孫兒懇請太皇太后收回！”
曹太后也怒了。她沒想到神宗會真的頂撞自己。
畢竟不是親生孫子……
跟他爹一個樣子，一樣地讓人討厭。
“沒有規矩……真是沒有規矩……”
曹氏氣得渾身顫抖。
“你給哀家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