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來到城中，隨處能聽見城中居民討論阿云案的聲音。

可見阿云案已然成為最近宋朝炙手可熱的話題，王方想，如果現在開個報社，刊登個新聞，絕對能大賺一筆。

其實報紙早在漢朝就有了，被稱作“邸報”，專門用來傳播朝廷政令或者政治事件，類似于后世的新聞報紙。不過這種報紙僅僅局限在官員之間傳播，傳播力度有限，更不能從中獲利。普通讀書人根本沒有看的權力。

如果有了報紙，稍微發動一下輿論戰，目前處于劣勢的阿云無罪派，絕對可以扳回一城。

對啊，輿論戰……

王方腦海中靈光一現。

雖然現在沒有報紙，但誰說就不能打輿論戰的？

古代還沒有手機呢，也不耽誤曹操，隋煬帝，包括老爹王安石被黑得體無完膚啊。

阿云的住所并不難找，在寧安街上，范圍很快就鎖定了。

但難的是，阿云的鄰居們，對于阿云案竟然絕口不提。

王方最想取證的，是阿云其實是被逼婚的證據，但沒有一個人肯配合。

要么裝糊涂不知道，要么干脆直接跑了。

一是因為王方微服私訪，都不知道他是新來的州臺老爺，沒人肯搭理他。

二是因為在尋常百姓的觀念里，只要在一塊過日子，那就是兩口子了，什么婚姻有效無效的。

王方頓感無奈。

到底是誰這么天才發明了婚姻法，救了多少無辜的少女少男。

民智未開，真的很可怕。

“唉。”

吃了好幾次閉門羹的王方，蹲在一戶人家的臺階上，叼著根野草發呆，過路人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阿寶忍不住說道。

“爺，干嘛弄得這么費勁，您現在到衙門下馬拜印，用欽差的大權，讓文登縣的知縣去審，這些百姓還能不從實招來？不比您在這兒吃閉門羹強。”

“你懂什么。”

王方冷哼一聲。

“現在上下官員一條心，都要阿云死，我要真讓文登縣的縣令去辦這件事，還不被他給牽著鼻子走。”

阿寶撓了撓頭，滿臉疑惑。

“爺，小的想不明白，這個阿云，跟那些當官的也沒關系啊，為啥都要讓他死呢？離開家的時候，小的聽老爺說，三法司那些當官的，都吵架吵得打起來了。”

“因為這樣就能更好的保護他們自己。”

“啊？”

阿寶懵懵地眨巴著眼睛。

王方微微一笑。

“你還小，不懂這些。等你娶了老婆就明白了。一個家庭，注定是不平等的，總要有一個吃虧的，如果是你，你是想你吃虧，還是你媳婦吃虧？”

阿寶才十六歲，只想過娶老婆，還真沒想過如此深奧的問題。

他小臉一紅，訕訕笑道。

“小的……不知道。”

“絕大部分人，肯定都不想讓自己吃虧的。而現在主宰一切的，又都是男人，所以才有了天字出頭夫做主的說法。漢朝有個叫董仲舒的，曾經說過，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道理都是一樣的，一個國家是皇帝做主，一個家庭就是男人做主，女人只能夠服從。所以，又有了《女德》《女訓》這些來教導女子和順躬親。一個女人，處處順從丈夫，大家就會說她賢惠，反而太有想法的女人，是不受人歡迎的。幾千年來，才出了一個武則天。且不論她的功績私德，古往今來，像她這樣有魄力有想法的女人，都不會再有了。以前只有她一個，將來一個都不會有。”

王方口若懸河，阿寶聽得暈頭轉向。

“爺，小的還是沒聽懂您是啥意思。”

王方無語。

“怎么一點兒不隨你主子我呢。笨死你算了。

你動腦子想想，阿云為啥被關進大牢？是不是因為她丈夫對她不好，想殺他丈夫？現在只是因為沒有殺死，就免去她的死刑，是不是就在告訴天下的女人，只要不鬧出人命，隨便去傷害她的丈夫？反正不償命。這次只是砍去一根手指頭，換做別人可能就是砍掉一只手了。如果是你，你愿不愿意？”

阿寶聽完，毛骨悚然，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爺，您越說越瘆人了，若是娶老婆這么不好，還是不要娶了。”

“小傻子。”

王方輕輕拍著阿寶的小腦袋，笑道。

“愛情來了擋都擋不住，那時候你可就記不住這句話了。

更何況，壞的根本不是娶老婆，而是人心。如果反過來，現在是女人當家，男人沒準兒也會遭受不平等的待遇。人心都是利己的，你應該慶幸你命好，在這個男人當家的時代，生成了一個男人。但你要明白，這個世界，少不了男人，少不了女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如果男人女人自殺自滅起來，那么離亡國滅種也就不遠了。

現在還有一種人，專門挑起男女對立，以此來獲利，這種人才是最可恨的。他們或許偏袒男人，或許偏袒女人，實際上，他們誰都不偏袒，他們只是想借此來給自己謀求某種利益罷了。這種人，簡單說來，就是司馬東西。”

王方侃侃而談，都快佩服死自己了。

媽的，我怎么這么牛逼，說出這么多大道理來。

不過，他說的這些，僅僅是那些官員支持阿云判死刑的表層原因而已。

更深層的原因他根本沒說，說了阿寶也聽不懂。

很簡單。

黨爭。

以王安石為領袖的新黨，和以司馬光為領袖的保守黨，都在爭奪國家法律的解釋權。

這個權力可太重要了。

小則決定一個庶民的命運。

大則決定一個國家的命運。

王方還沉浸在自己剛才見解獨到的演說中，絲毫沒有察覺到背后站著一個人。

而且已經站了很久，全程聽完了王方的講話。

此刻他輕輕鼓起了掌，很和善的口氣，笑盈盈道。

“這位郎君，當真雄辯。”

王方嚇得一激靈，從臺階上跳了起來。

眼前站著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面相憨厚可親，似乎是個商人，身上衣服都是銅錢的紋路，手上翡翠戒指明晃晃的。

王方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一直坐在人家家門口。

“額……對不住啊，不知道這是你家。”

“不妨事不妨事。”

男人笑瞇瞇地，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小人剛才在院中，就聽見了郎君的談話，想來郎君很關心阿云和韋阿大的案子？”

王方眼前一亮。

那男人又說道。

“小人姓崔，是城中崔記米行的掌柜，那阿云他爹，曾在我店中做活計，交情甚厚……我可憐那女孩兒如今遭難，卻也無計可施。若是郎君能幫上這姑娘一二，崔某代替她的爹娘，對您感激不盡。”

男人說著，竟朝王方作了一揖。

王方：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