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當年，被太皇太后選做義女，養在宮中。哀家能有這么個機會，也不過因為是讀書人家的女兒，當今太皇太后，哀家要叫一聲姨母。進宮以來，那么多蕭墻禍起，那么多利欲熏心，想想都覺得觸目驚心，哀家才三十歲，竟然成了太后……說來真是可笑。

這么多年，哀家一直在想，如果哀家只是一個尋常百姓，會不會就沒有這么多煩惱。”

“太后。”

王方拱手，認真說道。

“您所說的這些煩惱，在尋常百姓看來，簡直是夢寐以求的天堂。”

太后皺起眉頭。

“你說什么？”

王方溫和說道。

“太后出身天家，自幼錦衣玉食，若是您能夠親眼看看百姓是怎樣生活的，想必就不會如此煩惱了。”

“你什么意思。你難道是在說哀家在無病呻吟嗎？！”

太后臉上有了怒色。

王方平和的目光看著她。

看來他是時候應該給這些權貴們上一堂生動的人間真相教育課了。

“太后您先別著急生氣，據微臣所知，太后娘娘每天的基本開銷，就不低于一千貫。而這一千貫換成人民幣是多少呢，相當于八十萬元。

當然您不用管人民幣是什么，您只需要知道，您一天的開銷，可能是普通老百姓一輩子都掙不來的錢。

光這一點，太后，您就……”

王方抬眸看了眼太后。

太后面含三分涼薄，四分漫不經心的微笑看著他。

王方后背頓感涼嗖嗖的。他知道再說下去今晚能不能活著離開寶慈宮都是個問題。

褻瀆太后。

這不妥妥的誅九族？

“當然了，哈哈……”

王方笑容頓時變得無比燦爛，手舞足蹈比劃著。

“太后娘娘是什么人，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其君，就算身在皇宮，您心心念念的，肯定也是我大宋朝的子民。況且，您生下了官家，并輔佐他成了皇帝，這就是第一等的功勞，別說一天一千貫，就是一千萬貫，那也是您應得的。您說對吧，太后？太后娘娘您在微臣心中，那可真是如月光輝，如日璀璨，曠古爍今的第一賢后啊！”

一通胡吹，把太后吹得像氣球一樣，都飄到大氣層了。

太后哭笑不得。

其實王方說她矯情，她也沒話說，只能在心里生氣罷了。

什么蒼生疾苦，跟她有什么關系？

從五帝三皇到現在幾千年了，老百姓的日子好過嗎？

世界的規矩不就應該是這樣的嗎？

人生來不就分為三六九等的嗎？

幾千年來，敢打出人民萬歲旗號的，不也就他一個人嗎？

別說高太后，就是王太后豬太后羊太后馬太后，包括那些廟堂上的袞袞諸公，仁人君子，以及龍椅上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們在乎的，從來都不是老百姓。

他們在乎的是老百姓能不能老實，能不能保證他們肆意揮霍，享受至高無上權力滋味的需要。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慣汝，莫我肯顧。

從周到宋，幾千年了，這只吃人的大老鼠，一直沒有被趕走。

王方想，捕鼠大業，任重道遠啊。

“你這番話，在官家身邊也沒少說吧。”

太后語氣很淡，眼神卻很銳利。

“微臣不敢欺瞞太后。官家是勤政愛民的君王，微臣與他，自然也只能談蒼生社稷。就像跟太后，微臣也只能實話實說。如果微臣誆騙太后和官家說，現在海晏河清，那就是欺君之罪，微臣也就成了禍亂朝綱的千古罪人。”

太后眼神更加銳利，死死盯著王方。

“所以，你父親要推行的新政，你也是贊成的了？”

王方拱手道。

“回太后……微臣并不贊同。”

“不贊同？”

太后神情變得有些玩味。

“難道你覺得大宋朝已經無藥可救？”

“回太后，大宋朝并非無藥可救，就算要救，也絕對不是微臣父親那個救法。新政有太多的弊端，貿然施行，只會加重病因。”

不把你們這些保守派都趕走，上哪兒變法去？

等著將來神宗皇帝死了，你高太后高滔滔，再啟用舊黨，把新政全給廢了？

然后再等個十幾年，金人打進國都，大家一塊當亡國奴？

太后臉上已經有些笑意了。

她看不出王方的心思，就算看出他有別的心思，也根本看不懂。

她只知道，王方反對王安石。

只要反對王安石這個奸臣的，那就是好人！

就這種智商……

怪不得能被司馬光利用成擋箭牌。

“哀家還以為，你是王安石的兒子，父子自然是一條心的。”

“父子之情，怎敢比對國家的忠心。”

“話也不能這么說，人倫大于天。你雖然與你父親政見不合，但也不可過分違背了你父親。哀家原本還以為，你在官家身邊，會攛掇著也搞什么新政，如今看來，你是個懂時務的，知道祖宗之法不可廢的道理。”

王方作揖，沒有說話。

高氏的每一句話，在他聽來，都無比的刺耳。

可大宋朝不只有一個高氏。

讓這樣的人來管理一個國家。

何嘗不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悲哀。

——

王方在高氏心里，已經是自己人了。

甚至連神宗去給高氏請安的時候，高氏都會提起一句。

王卿大賢，汝當以師事之。

王方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很可憐。

當她知道自己其實早就把矛頭對準她，和她的兒子的時候。

想起她說過的話，會不會狠狠抽自己一耳光呢。

雖然王方在宮里尚且風平浪靜，過得也悠哉悠哉。

但前朝，卻早已波濤洶涌了。

“啪！”

“啪！”

絳紅居里，王方正在用自制的簡陋版羽毛球拍，跟下人打羽毛球。

一記扣殺，其余下人紛紛鼓掌喝彩。

“行了行了，歇會兒。”

王方一屁股坐在地上，氣喘吁吁，用毛巾擦著汗。

一抬眼，一個太監走進來，好像是福寧殿的。

王方招手。

“小德子！這兒呢！”

一個多月以來，福寧殿的宮女太監，王方基本上都認識了。

而且頂級社牛屬性的他，幾乎每一個下人，他都能給處成朋友。

小德子本名劉德，也就王方叫他小德子罷了。

小德子急慌慌地跑到王方面前，滿臉焦急。

“衙內，可找到您了，您快起來，跟奴婢去福寧殿吧。”

“去福寧殿？怎么了？”

“官家發怒了！摔碎了好幾個茶盞，連黃都知都勸不住，也就您能勸住他了。”

王方起身，皺著眉頭。

“誰惹他生氣了？”

“來不及了，您先起來，咱們邊走邊說。”

王方一臉莫名其妙，拍拍身上的土，跟著小德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