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對最后一句話，十分滿意。

“眼看著一年要過去了，這一年里，大家都經歷了許多，喜也好，苦也罷，大家都同舟共濟過來了。明年與今年肯定是不一樣的，若是一樣，也不必過這個年了。新桃換舊符，國家也要有個新氣象?！?

“陛下所言極是。”

呂惠卿突然起身，向趙頊說道。

“適才老師所做詩句，讓微臣浮想聯翩。陛下一番解讀，將老師的詩，說得更透徹了，學生也豁然貫通，不禁想起年前，皇城司探視司探視官王叔明在大相國寺講學時所說的一個‘變’，與老師說的新桃換舊符，正是一個意思。

微臣以為，萬事萬物，無論飛鳥走獸，還是山川河流，花草樹木，莫不無時無刻在變。微臣懇請陛下，能立志革新，繼往開來，開辟我大宋欣欣向榮之新氣象，則大宋臣民幸甚，江山社稷幸甚！”

趙頊很高興有人配合他。

“呂卿所言極是，窮則變，變則通。今夜朕把大家都聚在一塊，良苦用心，還望大家都能明白。年前那些爛賬，無論誰對誰錯，有功者賞，有過者罰，大家都不要再追究了，而是要鑒于往事，明年要干出一個新氣象來。”

趙頊傳遞的信號已經很明顯了，他就是在告訴所有人，從明年開始，他就要正式推行新政了。

大家最好聰明一些，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鬧事。

所有人呼啦一聲起身，向趙頊行禮道。

“臣等謹遵圣諭！”

宴席過后，趙頊便就讓四散去，大家自在金明池玩樂，而他自己，則在一個暖閣里，同王安石，王方，曾公亮，韓維等近臣說話。

趙頊覺得有些悶了，便要斗牌玩兒，王方，王安石，韓維陪著，曾公亮等人在一旁看，誰先輸了，下一個便頂上。如此又半個多時辰，便又覺得倦了。

王方笑道：“官家賺了個盆滿缽滿，怕咱們又給賺回去，這才見好就收，以后我也這樣算了，只要贏了錢，我便閉著眼睛閉了口，一文錢也不往外吐?！?

王安石正色道：“越來越沒規矩了?！?

陳升之瞇著眼睛笑道：“這話也就你敢說了?！?

韓維拍了王方一下：“真要只進不出，那不成貔貅了？”

趙頊也并沒有生氣，只是笑道：“分明是你技不如人，還拿朕來取笑，再來一局，你照樣贏不過，信不信？”

王方陪笑道：“別了別了，還是給微臣留點兒私房錢吧。等微臣回去多攢點兒，咱們好好過兩招。”

幾個人正在說笑，突然傳來一人打呼嚕聲音。

眾人看去，原來是坐在火盆旁邊的老宰相曾公亮，倚在墻上睡著了。

趙頊無奈笑道：“曾老年近古稀，在這里陪著咱們，著實是委屈他了。快，叫幾個人，給曾老拿毯子來蓋著罷。”

曾公亮被說話聲驚醒，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

“人老了，覺性也大，擾了官家雅興了。”

趙頊道：“里面暖和，曾老就去里面歇歇罷，過會子還有餃子吃呢?！?

曾公亮呵呵道：“既如此，老臣就不奉陪了。真是老了，該挪位置了，呵呵……”

眾人神情變得有些微妙，都不敢說話。趙頊也一時無言。

王方接嘴道：“我是看出來了，大相公才是最聰明的，不想輸錢，這才在一邊裝睡，如今被官家叫醒了，接著又抱怨自己上了年紀，總之是不肯賭錢。大相公這巧宗兒，我算是學會了?！?

眾人哈哈大笑，尷尬氛圍被打破。曾公亮紅著臉，不好意思地笑著。

韓維笑道：“這猴頭一張嘴，真是死人也能給說活了，連大相公也敢編排取笑，大相公，您快不拿拐杖狠狠敲他孤拐兩下?！?

曾公亮道：“今兒是好日子，大家說笑一會兒，虧得有他，要不然咱們幾個老頭子臭男人，在這里陪著官家，有什么意思?！?

趙頊揉著眉頭，吩咐道。

“把牌桌撤了，換戲班子來唱戲聽罷。”

不多時，進來一個從江南來的雜曲班子。

點戲過后，便就開唱。

王方不愛聽戲，只覺得咿咿呀呀亂人得很，在椅子上聽得搖頭晃腦，昏昏欲睡。

他都快睡著的時候，突然聽見唱了一句。

“俺今方知緣法，合該落盡繁華，才喜紫蟒金冠抬身價，無奈又世情險薄風雨斜（xia）。

昨日翻云覆雨稱霸，眨眼白綾懸梁空掛，蕩悠悠來至蓮臺下……”

王方聽著，不覺打了個寒噤，渾身不自在。

他問身前韓維是出什么戲，韓維便說是《蟒袍記》。

王方點了點頭，這戲也沒什么出彩的，講的是前朝一個叫陳應心的宰相，權傾朝野最后又倒臺的一個故事。

想來趙頊點它，也是因為有一段陳應心隨皇帝御駕親征西羌，身陷敵營單槍匹馬殺出重圍的一段打戲十分精彩，大家一塊看著熱鬧而已。

果然，唱到陳應心懸梁自盡后找南海觀音哭訴的地方，趙頊就不讓唱了，讓換下一出。

大過年的唱這種戲實在是不吉利。

宮人送上餃子，有豬肉的，牛肉的，羊肉的，鮑魚的，三鮮的，什錦的，各樣餡兒都有。

眾人圍在一塊，熱騰騰吃了餃子，正好外面又放起了煙花，趙頊便讓打開窗戶。

煙花的光亮照在每個人的臉上，每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王方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可到底哪里失落，他也說不上來，大概是陪著大家笑了這半天，臉都酸了的緣故。但他還是得笑，畢竟在這個歡樂的氛圍里，哭喪著臉實在是不合時宜。

汴京城的居民，大概都看見了金明池炸得滿天璀璨的煙花，先是一點光亮直射天空，啪的一聲炸開，將整個汴京城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哥，你看，煙花！”

大相國寺前，蔡京蔡卞兩兄弟，仰頭看著煙花。

棗樹巷里，王韶裹緊棉衣，仰頭看著煙花。

家家戶戶，莫不仰頭看著煙花。

此時此刻，大家心里只有一個愿望。

明天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