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看著氣憤的同僚們,文彥博也十分無奈。再讓他年輕個二十歲,他早就去跟那個王安石爭個高低了??涩F在,他老了,沒那個心力,也得給子孫留下點兒東西了。
要知道,仁宗朝的時候,他也是慶歷新政的重要支持者。
值得一提的是,現在這些保守派,諸如韓琦,文彥博,富弼,在二十年前,仁宗朝的時候,都是慶歷新政的支持者。
他們因為被保守派打倒,所以也成了保守派。
“諸位,不要急躁,且聽我一言?!?
文彥博和聲對同僚們說道。
“那王韶雖然輕狂,但他那封《平戎策》,細細想來,確實有幾分可取之處。當今官家銳意革新,我等身為臣子,豈有不匡扶君王的道理?”
“可……”
“好啦?!?
文彥博及時摁住眾人又要點燃的火焰,捋著灰白的胡須。
“況且,這個王韶,不過一個司理參軍,名不見經傳,連制科都不曾考中,貿然去了秦州,也不過是個經略司機宜文字,煽不起什么風浪來,諸公不必憂慮。
這眼見的就到年關了,咱們還是預備著過年要緊。大家同僚一場,老夫給大家各自準備了絹帛禮品,既然諸位來了,不妨就順路帶回去,不要嫌棄簡略才好?!?
眾人聽文彥博都說到了這份兒上,也都不敢再提,連連道謝,陪文彥博扯了會兒閑篇,罵了幾句王安石,便各自心滿意足地帶著禮品走了。
其余各司衙門,都打算著看看樞密院是個什么態度,見樞密院沒有風聲,便也都不做出頭鳥。
故而王韶很順利地被委任為經略司機宜文字,等過了年便赴秦州走馬上任。
此時離過年還不過十天,朝廷又鬧得雞飛狗跳,緣由還是一個字。
錢。
一年就要過去,朝廷照例要開總結大會,算算一年開支多少,收入多少,是否虧空,虧空在何處,因何虧空,怎么補全虧空。
答案是肯定虧空的,根據三司的統計,熙寧元年的國家收入是六千三百萬,而開支卻是六千六百二十八萬!虧空了足足三百萬!
這三百萬怎么虧空的?各司衙門的長官,在福寧殿,互相彈劾,互相甩鍋,把趙頊弄得一個頭兩個大,實在是疲憊不堪。
不過這也加強了他要推行新政的決心。
除夕夜前一天,趙頊突然下詔,兩府宰執,翰林院,各館職都進宮來過除夕。
這還真是頭一遭,雖說宮里的宴席肯定是天底下最豐盛最繁華,但伴君如伴虎,諸位大臣伺候皇帝一年還不夠,臨了一個除夕還得伺候皇帝,真不知是喜是憂。
到了除夕那天,趙頊在金明池臨水殿,擺下宴席,除了三宮六院的嬪妃,各皇親國戚以外,兩府里有曾公亮,文彥博,陳升之,呂公著,唐介,趙抃等,翰林院有王安石,王珪,韓維等。館職有呂惠卿,黃履,謝景溫等等,各自帶著他們的夫人孩子。
整個仁明殿,當真是花團錦簇,熱鬧得語無倫次。
殿中金碧輝煌,香煙繚繞,趙頊與皇后向氏坐在主席,東邊是男賓,各王爺駙馬,并朝廷重臣等。西邊是女賓,各嬪妃王妃,并大臣的夫人們。
王方坐在席中,實話實說,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多人,讓他不由得想起了兩個詞,花團錦簇,烈火烹油,用來形容眼前繁華景象,也并不夸張。
不過轉念又想,這么多人,說白了吃夠的都是皇帝一個人,要說皇帝愛聽的話,獻皇帝喜歡的禮物,表演皇帝喜歡的才藝,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權力的滋味實在是誘人啊。
絲竹聲綿軟動聽,宮娥們跳完開場舞后,王方便看著兩個身材窈窕,風情嫵媚的妃子,起身向趙頊說請求獻一支舞,趙頊也只是點了點頭。
王方敢肯定,趙頊肯定沒留神看那兩個妃子跳舞,但她們跳得卻格外認真,幾乎使盡渾身解數。
沒辦法,上位者隨意的施舍,就足以讓人逆天改命。這些妃子費盡心機博龍顏一笑,也不過是為了能夠更好地生存下去而已。
不一會,那兩個妃子便跳完了舞,趙頊也應付著說了句好,兩個妃子便高興得什么似的,趕緊謝恩回位坐下去了。
接著又有個不知道哪個大臣的公子哥,給趙頊寫了幾首詩,就在大殿上當著這么多人念了起來。
那詩寫得又酸又臭,連趙頊本人都聽不下去了,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王方更是不屑地偷偷笑了一聲。
“好好,有心了,寫得比去年要好,可見是讀書用心了。”
那人終于念完,趙頊笑著回應,抬了抬手,接著就有人送上兩把鑲滿寶石的扇子,那人收下,千恩萬謝地退下了。
不知是不是王方偷笑讓人聽見了,一位郡王,顯然是對王方的輕狂不滿許久,說道。
“早就聽說,翰林院王學士的小公子會作詩,今日除夕佳節,何不讓王公子作詩一首?”
王方無語。
他就知道今晚他安生不了。
趙頊也笑道。
“說的極是。王方啊,別只顧著吃,作首詩吧。”
王方把那個多嘴的郡王在心里罵了一萬遍,把嘴里的菜咽下去后,這才起身,先唱了個大諾,說了點兒謙虛的話。
其實他是在拖延時間,想能抄誰的詩。
他還沒想好,他老爹王安石突然起身了,正好解了王方燃眉之急,對趙頊說道。
“啟稟官家,微臣有一句詩,正合今日新春佳節,懇請獻給官家還有諸位。”
趙頊大喜,笑道。
“王方雖然會作詩,但比起令父來,恐怕還是有些班門弄斧啊。這樣,王方且細細斟酌片刻,讓王卿先來作詩!”
“是?!?
王方巴不得趕快坐下呢。
王安石略一沉吟。
“爆竹聲中一歲除,
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
總把新桃換舊符?!?
文彥博等臣子,聽完之后,神情變得有些微妙。
趙頊對這首詩,十分滿意,連連點頭。
“好一句總把新桃換舊符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