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你。”

文龍極盡輕蔑，就差一口唾沫啐在王韶頭上了。

“別以為你讀了點兒書就能翻天覆地了。天底下的能人多著呢，有幾個能出人頭地的？一個人是貴是賤，打從娘胎里就定下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吧。”

王韶伸手想把那些碎片撿起來，卻被文龍給一腳踢到一邊去。

“行了，看在你自討羞辱的份兒上，小爺我放過你，今后給我老實些，再敢亂說，當心讓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來人啊，把這人給我丟出去。”

“把誰丟出去啊。”

文龍聞聲，臉色大變，一抬頭，果然王方背著手，后面跟著石得一，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方哥……您怎么又回來了……”

王方?jīng)]搭理他，坐在椅子上，腳尖指著地上的碎片。

“誰撕的？”

沒人說話。

王方靜靜地看著文龍。

文龍戰(zhàn)戰(zhàn)兢兢。

“這上面寫了些混賬話，小弟這才給撕了。”

“哦？”

王方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

“既然是混賬話，那更不能留著了，就算撕了也能再粘起來。不如你把它吃了吧。”

“方哥……”

“吃啊！”

王方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嚇得文龍差點兒跳了起來，立刻蒼白著臉皮說道。

“我吃……我吃……”

說著，他竟真跪在地上，撿起碎片，送進嘴里。

他寧愿如此，也不想再被王方把另一根好腿給打斷了。

到底怎么回事……

他心里還犯嘀咕。

爺爺剛才不是把他給叫走了么，怎么又把他給放回來了……

他還不知道他的爺爺文樞相，已經(jīng)跟王方一個陣營了。某方面。

“你們在這兒還有事？”

王方抬眼看著那幾個青龍幫的。

“你們強闖民宅，打家劫舍的仗還沒算呢，要不要我稟明官家跟你們算一算啊？！”

幾個人嚇得抱頭鼠竄。

等文龍把紙艱難地咽到喉嚨里去，王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聽說你雖生在書香世家，卻連大字也不識幾個。你爺爺對此很是頭疼，特地請我管教管教你。現(xiàn)下你肚子里該有些墨水了，要是不夠多，盡管來找我，我家里不缺紙，夠你吃的。”

文龍窩囊得不敢說話。

王方哼了一聲，起身離開，跨過門檻，回頭看著王韶。

“子純兄，不走么？”

王韶滿目感激，趕緊追了上去。

——

離開文府的時候，雪已經(jīng)下得很大了。

王方裹緊身上毛皮斗篷，抱怨道。

“這個老天爺，還要把雪下到什么時候。”

石得一道：“瑞雪兆豐年，說不準明年有個好收成。”

王韶眸色深邃。

“明年是個什么樣不知道，但今年這個冬天，百姓肯定不好過。我在西北的時候，親眼看見冬天里，凍死的百姓不計其數(shù)，有時候一個村子里，遇到暴雪天，都是旦夕即亡。”

王方清楚，王韶說的一點兒也不夸張。

在古代，不是任何人都能燒得起火取暖的。

要燒火，無非是買炭買柴，而普通百姓，連保證溫飽都是難事，更別說有余力買柴火了。

既然不買柴火，那就只能去砍柴了。不好意思，也不行。

因為山川河澤，都是有主的，地主老財們的家產(chǎn)，可不僅僅是家里那幾畝地，他們往往占據(jù)一整座山，一整片湖，甚至一整個村子的土地。

要不然，那些如今膾炙人口留下來的園林，都是從哪來的？總不能是大家有覺悟，捐出土地來蓋園子，留給后人欣賞吧。

所以，普通百姓想要上山砍柴也不行，因為那些樹木都是地主老爺們的，要砍柴，只能到很遠很偏很荒的山上去砍。

而到了西北，那樣惡劣的環(huán)境，連點兒綠葉都很難見到，更別說樹了。

等待窮苦百姓的，只剩下活活凍死一個選擇。

實際上，不光西北，整個宋朝，哪怕是汴京城外，現(xiàn)在一個村子里也能抬出幾十具凍死的尸體來。

“其實苦的，又何止西北的百姓，只是他們不光忍受天災，還要經(jīng)歷人禍，這便是苦上加苦。”

王方對王韶道。

“子純兄辭官游歷西北，必然有報國之志吧。”

王韶呵呵一笑。

“年輕時的任性罷了，現(xiàn)在看來……呵……真是悔不當初啊……”

王韶長嘆一聲，只覺得胸里好像有塊大石頭堵著，讓他喘不上氣來。

“子純兄何出此言？”

王方和聲道。

“莫不是因今日之事而氣餒了？這可不像那天我認識的子純兄了。”

王韶神情苦澀。

“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王方呵呵笑道。

“今日好一場大雪，難得又碰見子純兄，不如去我家小酌一杯如何？也好讓子純兄嘗嘗我的手藝。”

一聽有吃的，王韶立馬變得不一樣了，但還是有些矜持。

“這……有些冒昧吧……”

“冒昧什么。我有一道拿手菜，你一定得嘗嘗。”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說話間，三人已經(jīng)來到王方府上，王安石不在家，跟幾個朋友出城看梅花去了。吳大娘子又在忙著收拾府上，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大哥王雱要進京了，如今二哥王旁已經(jīng)動身去南方接他去了。

王方只好尷尬笑道：“這倒不巧了，只好讓石兄弟替我陪客了。二位稍等，我略略去了就來。”

且說王方來到廚房，卷袖子洗手摸刀，殺雞殺魚殺鵝，摘菜洗菜炒菜，一套流程下來行云流水，比宮里的御廚還要老練，竟把原本廚房的廚子們，給逼得在一旁傻愣著看，插不上手。

王方的廚藝是真沒的說了，他就算沒穿越成如今這個身份，開個飯店，也能做得紅火。要不然也不能哄得宮里太后娘娘那么高興。

不一會兒，滿屋里飄香，饞得那些廚子們直咽口水。

“爺，給咱們留點兒湯底，讓咱們也嘗嘗味兒。”

“放心吧，都有！小爺好容易下一回廚，不能只顧著自己吃啊。你們今兒就歇著吧，鍋里有你們的飯。先給我把盛出來的都送過去。”

“得嘞！要不說三爺好呢。”

大家喜不自勝，有個沒忍住，偷偷往鍋里夾了根青菜送進嘴里，竟香得兩眼放光。

“這哪是青菜啊，簡直、簡直就是神仙菜啊！爺，小的真佩服您，您才該來掌勺下廚！”

“行啦行啦，快上菜去吧。”

王方被他們哄得合不攏嘴，已經(jīng)開始期待王韶嘗到自己手藝之后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