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的聲音很小,只有王方一個人能聽見。
看著司馬光那張寫滿了挑釁的表情,王方拳頭攥了又攥,青筋暴起。
“再怎么說,我們是看到了國家的問題,并想把問題給解決了的。某些人卻大談什么虛無縹緲的君子之道,笑傲風月抱膝危坐。將來誰是國家蠹蟲,恐怕……哼哼。”
王方意味深長地哼了一聲,同樣挑釁地看著司馬光。
眾人都聽不清他們兩個在說什么,但已經能夠感受到局面的劍拔弩張了。
司馬光一把抓住王方的胳膊,眼中泛著猩紅的血絲,幾乎是咬牙切齒對王方說道。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跟你父親,還有你們的什么新政,全都長久不了!現在不回頭,就是自尋死路!”
王方面無表情地看著猙獰的中年男人,一把將他推開。
“方才司馬先生說的,正是我想說的,只是比我說的更透徹一些。所以看似政見不合,其實是不謀而合。”
王方面向眾人,溫和笑道。
“司馬先生說的很對,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怎么才能變成有德者,這就是我要講的下一個問題了。”
王方說著,重新坐回椅子上,平靜地看著司馬光。
“司馬先生,您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司馬光冷哼一聲。
“豎子,不足與謀!”
說著,便一臉憤怒地轉身離開。
他要還在這兒聽,恐怕不等王方講完,就已經氣死了。
奇妙的是,司馬光走后,座中不少人也跟著離開了。
座中人越來越少,本來至少也有七八百人,現在頂多還有一二百人了。
王方也不攔著,任由他們走,他只講他的。
——
看著一下子從里面走出來這么多人,正在樹下打瞌睡的李璋,還以為王方講完了。
石得一冷冷說道。
“這些人你要都記好。”
“記好什么?”
“敵人。”
李璋眨巴了下眼睛,有點兒蒙圈。
石得一沒有搭理他,而是迎上氣憤走出來的司馬光。
“司馬先生,怎么這就走了?”
司馬光有些意外石得一,還有這么多禁軍在這里,這才反應過來,官家也來了。
他有點兒后悔剛才在里面說得太多了,下意識摸了摸腦門,對石得一說道。
“有些要事,不能久留了。”
石得一呵呵笑道。
“是啊,您一出來,大家就都出來了。看來今天真不是個好日子,人人都有事。”
司馬光臉色瞬間耷拉下來。
“石公公這是話里有話啊。”
“咱家哪敢啊。”
石得一側身給司馬光讓路,態度依舊謙卑。
“司馬先生,請。”
司馬光上下打量他一眼,賭氣走了。不禁想真是世風日下,連一個小小的太監都敢對他這樣說話!
果然皇城司里,沒一個好東西!
——
看著座位上稀稀拉拉的聽眾,趙頊神情凝重。
這似乎也代表了,朝廷有多少人支持他,有多少人反對他。
實際上,哪怕如此,也是王方為他盡力爭取的結果了。
懟得程頤啞口無言,更是活活氣走了司馬光,這兩個人,哪一個不是門生遍布天下?
現在王方已經講到朝廷要實行德政之類的話,趙頊卻已經聽不進去了。
為什么,他只是想做成一件事而已,為什么就這么難!
王安石同樣心情沉重。
就現在這個局面,他將來恐怕連一個善終的結局也得不到!
用一輩子的心血,沒有人支持,沒有人理解,最后死無葬身之地,真的值得嗎……
不管怎么說,王方總算是順利把講座開完了,他那套“變”的理論,能夠被多少人接受不知道,但他今天罵得程頤,司馬光兩位大鴻儒啞口無言的事,算是又在汴京出名了。
等會場散了之后,蔡京想去禪堂找王方,因為他打聽到王方現在就跟官家在一起。
他想著,偷偷看官家一眼就好。
因此,他偷偷溜到方丈的禪房,本想扒著窗戶偷偷看一眼當今官家的風采,卻被禪房外面幾個禁軍當做賊人抓住,扣下了。
禁軍進去通報,不多時,便讓把蔡京押進禪房讓官家審問。
此時禪房里,趙頊,王方,王安石,還有大相國寺的方丈智淵禪師正在品茶,蔡京就這樣被像提溜兔子一樣提溜進來,咣的一聲摔在地上,十分狼狽。
王方嚇了一跳,被嗆得連連咳嗽不止。
趙頊瞟了眼蔡京,又淡淡地看向他。
“你認識他?”
“我……”
“回官家。”
王安石搶先開口道。
“這種窺伺盛顏,圖謀不軌的人,王家絕對不可能認識。”
“我沒有!我沒有……”
跪在地上的蔡京,急忙為自己高聲辯解,可看到王安石那冰冷的目光,他又不敢說話了。
石得一在趙頊耳邊道。
“官家,是不是要奴婢把這廝拉出去發落了?”
“朕還沒問清楚,這么急干什么。”
趙頊面無表情。
“你叫什么?哪里人?來這里干什么?全交代清楚,朕可以給你從寬處置。”
“我……”
“混賬東西!”
蔡京嚇得打了個哆嗦。
石得一板著臉呵斥道。
“在官家面前,連怎么稱呼自己都不知道嗎?!”
蔡京快嚇哭了,抬起頭,求救的眼神看向王方。
王方剛要說話,王安石立刻回頭瞪著他。
王方撇了撇嘴,無奈道。
“要說學生。”
蔡京趕緊說道。
“學生名叫蔡京,福建路人,之所以膽大包天是想一睹官家圣顏……只是想從窗戶里遠遠的看一眼!絕對沒別的心思……”
“哦?”
趙頊神情有些玩味。
“真的沒有?”
蔡京哆嗦著嘴唇,心虛道。
“若是能被官家看到,就再好不過了……”
趙頊笑出了聲。
“朕可沒有龍陽之好啊,你一個男人,又進宮當不了妃子,讓朕看到有什么用?況且……”
趙頊呵呵笑了兩聲,意思是蔡京長得,也實在是普通,真是讓他一點兒別的想法都沒有。
蔡京愈發無地自容了,深深刻在骨子里的自卑,簡直讓他恨不能一頭撞死在這里。
原來,他只配當個被開玩笑打趣的嗎……
他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也根本說不出來。
短暫的沉默后,趙頊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朕不管你來這里做什么,石得一,趕出去吧。”
看了眼王方,他又補充了一句。
“寺廟是干凈的地方,不好惹了佛祖清凈,就不用動刑了。”
石得一對蔡京喝道。
“還不快謝天恩!”
“謝……官家……”
兩個禁軍又像提溜兔子一樣把蔡京給提溜出去。
“叔明。”
“微臣在。”
趙頊抿了口茶,幽幽道。
“不要怪你父親,你父親是一片苦心。交朋友,要擦亮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