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桃之夭夭。

滿街桃花香。

陸沉被扔在賭坊門口。

“滾遠些！”

陸沉靜靜躺在地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天空。

他剛剛輸光了錢財。

被扔出來理所應當。

賭坊每天也都有人被這樣扔出來。

不奇怪。

人群川流不息。

偶有人對他發出譏笑。

“買定離手！”

門內突然爆出一陣狂熱的嘶吼，

混著骰子撞擊的脆響。

臨街食肆飄來槐花蒸餅的甜香。

“槐花蒸餅......”

陸沉喃喃自語。

槐花蒸餅，

他也曾吃過的......

——

陸沉幼年最大的愿望便是吃上槐花蒸餅。

只是這個愿望太遙遠。

陸沉是樂安郡的凡人。

父親守著土地過活。

母親終日織布才能使家中日子過得下去。

為了補貼家用，每年四月他都帶弟弟妹妹到城里撿些桃瓣。

不少附庸風雅之人都愛飲桃瓣泡的水。

只是有規定這些桃瓣能撿不能摘。

每年為了多得些桃瓣，他與弟弟妹妹常常從天蒙蒙亮等到天蒙蒙黑。

而每到傍晚，街上都會飄起一股奇異的香味。

“你們餓不餓？”

陸沉總是這般問。

弟弟妹妹總是搖頭說不餓。

三人肚子都餓得咕咕叫。

“那今日便回了?！?

三人就這般回。

年復一年。

——

陸沉十歲那年賦稅比往年重了些。

又一年桃花盛開。

陸沉餓了兩天。

傍晚時分，又是那股香氣。

他實在餓得受不了。

又看向弟弟妹妹。

也都在吞咽著口水。

“我帶你們去看看?！?

弟弟妹妹乖巧地跟著他。

三人穿過街道。

對面那條街他們之前從未去過。

爹娘總嚇唬他們那邊有鬼怪。

然而當他們第一次看到那條街便被迷花了眼。

陸沉拘謹地帶著弟弟妹妹順著香味向前走。

“槐花蒸餅，剛出籠的槐花蒸餅——”

陸沉總算知道那股奇特的香氣從何而來。

原來叫槐花蒸餅。

陸沉鼓足勇氣問價。

賣蒸餅的是個和善的中年男人：

“七文錢。”

陸沉帶著弟弟妹妹落荒而逃。

——

不知怎地，槐花蒸餅像是在陸沉腦子扎了根。

天上的太陽，

水里的月亮，

都隱隱約約變成了圓圓的槐花蒸餅的模樣。

他嘴里時常念叨著“七文錢、七文錢”。

爹娘有時罵他失了魂他也不應聲。

只是上山砍柴他會比他人多背些，

進城賣米他會比他人多走些。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

三年過去。

又一年四月。

他興沖沖地帶著弟弟妹妹一同前往買餅。

這一次賣槐花蒸餅的不是之前那位中年人，

而是位十三四歲的姑娘。

——

“怎地要十文錢？不是七文？”

陸沉急切地詢問。

那位姑娘一愣，隨后撲哧一笑：

“那是三年前的價格，這幾年都在漲價。

每年一文，剛好十文。”

陸沉聽得愣愣的。

他又看了看旁邊的弟弟妹妹。

“你們餓不餓？”

弟弟妹妹咽了咽口水。

都搖頭說不餓。

“那今日便回了。”

陸沉十三歲了。

還是沒嘗過槐花蒸餅是什么滋味。

他拉著弟弟妹妹一步步往回走。

一切似乎都沒變。

只是他口中念叨的話變成了“十文錢、十文錢”。

忽而一陣微風。

“今日餅做多了，七文錢也賣?！?

那個姑娘笑語盈盈地將餅塞到他手上。

熱氣騰騰。

他一時竟忘了付錢。

引得姑娘咯咯地笑。

那一年，陸沉終于知道槐花蒸餅是什么滋味。

原來是甜的。

——

一年又一年。

陸沉漸漸長大。

他能干的活越來越多了。

他每年都能擠出錢買槐花蒸餅。

可那個姑娘每次都只收他七文錢。

陸沉有幾次愣愣地看著她。

姑娘落落大方。

倒是他自己不知不覺先紅了臉。

直到有一年。

賣槐花蒸餅的那個姑娘又變成了中年大叔。

“我女兒去哪里了？

嘿，你小子不知道，方家仙人說我女兒是什么什么仙體。

她跟著當仙人去了！”

陸沉自然不知道什么仙體。

他只是喃喃自語：

“當仙人好，當仙人好......”

——

陸沉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姑娘。

他甚至不知道那個姑娘的名字。

只是偶然想起那張臉。

心中總會有空落落的感覺。

他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爹娘找人給他說了村里最好看的姑娘。

這個姑娘更好看。

可陸沉不喜歡。

他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是固執地一次又一次的拒絕。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為了什么。

漸漸村里傳出些怪話。

他不在乎。

——

陸沉最終還是再一次見到了那個姑娘。

是今年冬天。

當他再次見到她時，她已經說不出話了。

她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

上氣不接下氣。

流了好多血。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急急忙忙地帶著她去了附近的醫館。

他掏出這些年積攢的積蓄。

這些積蓄足夠買下幾十張槐花蒸餅。

可大夫被這慘烈的傷勢嚇壞了，

直言唯有仙人才能救得這般傷勢。

陸沉又抱著她去找仙人藥師。

仙人架子很大。

他告訴陸沉唯有仙丹才能救下她。

可仙丹得用仙家寶貝或者靈石來換。

陸沉急了。

他一介凡人從哪里找什么仙家寶貝或者靈石。

于是他只能帶著姑娘回家。

——

陸沉認識的仙人只有一個。

那便是方涵。

兩人從小便相識。

后來方涵被查出靈根去當了仙人。

方涵曾給過他一道傳音符。

陸沉便用這道傳音符再次與方涵見面。

可令他絕望的是，從言語中他得知方涵日子也極不好過。

只是聽方涵喝醉了說黑水河某處有寶貝。

陸沉又連夜趕去河中。

他自幼水性極好，果然于河底找到了寶貝。

方涵說此寶貝不可取走。

可他卻能輕松帶走此物。

他急急忙忙地上岸。

連衣服都沒換，匆匆又將此物交給仙師。

仙師對此寶頗為看不上。

但最終還是大發慈悲賜予了他一枚仙丹。

他又帶著仙丹急急往家中趕。

他滿懷著希望喂她服下丹藥。

“會好的，會好的......”

三日后，她死了。

——

陸沉直愣愣地看著天空。

四月了。

是該吃槐花蒸餅的時候了。

可他已經不愛吃槐花蒸餅了。

“三月前我便是與他飲酒喝醉。

可他是凡人，怎會帶走那件寶物......”

是方涵的聲音。

陸沉眼中總算再次有了神采。

映入眼簾的是面容蒼白的方涵和一位俊逸出塵的青年。

陳漱淵皺眉望著眼前頹廢至極之人：

“他身上曾沾染有一種奇特的鮮血，或許是此血讓他能帶走那件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