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漱淵平靜地品盞中靈酒。

他已經將原委告知給了方涵，只等方涵做出抉擇。

這個抉擇只能由方涵自己決定。

方涵緊緊皺著眉頭。

事關生死輪回之事，他自然頗為猶豫。

陳漱淵在最初見到方涵時就隱隱察覺到他有些不凡。

大概是來自于桃樹的提醒。

但這不凡之處他卻怎么都看不出來。

從外表看，方涵只是一個被奪走靈根的凡人。

這一個月他細細探查了方涵各處筋脈以及神識。

皆無什么異常。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原本一直安靜的不鳴之蟬卻開始有些躁動不安。

于是陳漱淵耐著性子繼續探查。

今日終于在方涵的神識深處發現了一絲奇異之處。

在方涵的識海深處有著一股極為隱蔽的神識。

此神識完全獨立于方涵但又與他息息相關。

陳漱淵曾與王念之交談時無意中得知此乃金丹真人轉世的特征！

——

“我的血靈根已經被奪走，修為全失，淪為一介凡人，壽元耗盡只能死去。”

方涵此刻天人交戰，

“若是我取回轉世殘留的力量，還有機會獲得新的壽元和靈根。”

方涵最初聽得此言自然是欣喜萬分。

他未曾想到自己還有如此機緣。

這也是他能活下去的唯一機會。

可陳漱淵后面的話又給他狠狠潑了一盆涼水。

身為金丹轉世雖是他的機緣卻亦是他的劫難。

金丹修士的標志便是從那仙基中悟得的金性。

金性不滅，便可無盡輪回。

然而金丹修士自不是白白輪回。

若是正道修士修成金丹轉世還好。

覺醒后只會與現世人格記憶融合。

有些道心堅定之輩甚至會選擇磨滅前世人格。

只留金性與感悟給下一世。

這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然而魔道金丹修士轉世情況又大不相同。

大部分魔道修士所修功法都需歷經層層心魔的考驗。

因而魔道能成金丹者無一不是相信本我即是唯一之輩。

他們轉世覺醒后會毫不留情地吞噬下一世的神魂。

被吞噬就好似世間從無此人存在。

經過陳漱淵探查，方涵識海中那股隱秘的神識蘊藏著極深的戾氣。

有極大可能乃是一位魔君轉世的神魂。

若是此時方涵貿然覺醒前世記憶，他只會被覺醒的魔君吃掉。

若他選擇不覺醒，就算死去也可進入輪回。

往后說不定還有從無盡輪回中蘇醒的希望。

可若是他被吃掉，連掉入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從此再無方涵。

——

“敢問恩公我可還有一線生機否？”

方涵咬牙詢問。

陳漱淵也不說話。

他將指尖懸在方涵眉心三寸處，一縷劍氣凝成的青芒正緩緩游走。

方涵額角滲出冷汗，竹席上暈開深色水漬。

他剛想開口。

劍氣猛然暴漲。

方涵感覺顱骨被冰錐貫穿，無數細密劍氣順著經絡直刺識海。

劇痛中恍惚看見幽邃識海深處一朵黑蓮。

“這便是那魔君轉世殘留的神魂。”

陳漱淵斟酌片刻作出估算：

“若是用丹藥，陣法等各種手段，

我大概可以將你的神魂強行提高到此黑蓮兩成的強度。”

“兩成......”

方涵臉色難看。

只有黑蓮兩成神識強度可不代表著他有兩成勝算。

這簡直是十死無生的境地。

陳漱淵也不強迫他立刻作答。

反而是留他一人在竹舍取舍，獨自看湖去了。

——

殘陽將湖面熔成赤金，陳漱淵指尖摩挲著溫熱的酒盞。

他靜靜躺在一片竹筏，隨風而動。

倒也自在。

偶有三兩只魚兒濺躍，尾鰭在水面劃出細碎金痕。

葉怯棠白天有時會去教新收的外族子弟讀書念字。

陳漱淵見她樂在其中也鼓勵她去。

“你這貪杯的習慣真是改不掉。”

空中一聲鶴啼。

是王念之回來了。

他看著陳漱淵手中的酒皺了皺眉頭。

不過倒也沒繼續對此多說什么。

“王道友。”

陳漱淵淡淡一笑舉杯算是行禮。

“你陳家可真走運。”

王念之今日換了件素白道袍，踏著半截斷木飄至筏前，

“據說天樞峰峰主對然兒頗為喜歡。

我在飄渺峰都聽聞了他想挖人的傳聞......”

話音戛然而止。

王念之橫眉看向竹舍。

三道冰符自袖中迸射而出，將竹筏四周湖水凍成丈許高的水幕。

他用復雜的目光看向陳漱淵：

“你與凡人郎情妾意我且忍了，怎還與魔道中人有牽扯......”

他傳來一道隱秘神識：

“那人恐是魔君轉世！”

陳漱淵有些驚訝王念之竟一眼就看出方涵底細。

他屈指彈開冰霜，將方涵之事粗略說了些。

不過他此時才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

“王道友，我與棠兒相處你又何必介意？”

王念之一時語塞。

“......不過是怕擾亂這島上的清凈！”

說罷扭頭便匆匆向湖心島另一端趕去。

陳漱淵怎么看都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

當陳漱淵重新回到竹舍時，方涵的臉上已不再有了猶豫。

看著他的神情陳漱淵便已知對方存了破釜沉舟之心。

果然。

“我要賭。”

得了此三字陳漱淵也不過多追問。

再多的追問只是侮辱對方。

他倒下一杯酒，將所需做的準備告訴方涵：

“首先，家中會為你準備臨時增強神識的陣法和丹藥。

增強神識的符箓或許會有，但這得看我二哥。”

方涵仰頭飲盡，喉結滾動如吞刀：

“在籌備期間我愿帶恩公先去取那地階法寶。”

陳漱淵倒下第二杯酒：

“為了我陳家之安危，在你與魔君神識搏殺時我必須暫且屏蔽你與陳家有關的記憶。”

方涵同樣飲盡：

“若我敗，自該魂飛魄散不牽扯他人，理應如此。”

陳漱淵倒下第三杯酒：

“你若活下來，我會將你帶往梁州，那里才是適合你的地方。

梁州魔道昌盛，多是修魔氣而非屠戮凡人的真魔。

你如今淪為凡人，無法簽訂靈契，心魔大誓亦對你無用。

姑且以此三杯酒為誓。”

方涵露出笑意，將酒灑在地上：

“我雖是一介馬奴，

可我也曾聽聞有俠士‘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的豪言。

若我能勝，當為陳家守百年氣運。

皇天后土，共證此言！”

陳漱淵被豪氣感染，心中感慨。

或許此人真能搏出一條生路來。

“仙人不可見，俠客已渺渺。

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