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晨霧漫過青秧。

陳嶂闕彎腰掐了片稻葉，葉脈間流轉微弱靈光。

遠處農人赤腳踏進水田，褲腿卷到膝蓋。

彎腰插秧的動作整齊得像是被風吹動的麥浪。

“這些新遷來的凡戶手腳倒是利索。”

陳嶂闕指尖凝起水霧，為田埂旁曬蔫的野菊續了些生機，

“這些凡戶大半是從隔壁江家地界逃來的。”

陳家分到的靈氣充足的地界開辟成靈田后只有一百二十畝左右。

這些靈田基本都分給了手底下的散修。

父親陳守山不想閑著也想種植。

家中兒女本不想他繼續操勞，可拗不過最終也只得順著老人的心意。

除了靈田外更多的靈氣微薄的地界則是交由凡人伺候。

這些地界雖不如靈田只能種植少量靈植，但積少成多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陳漱淵循著兄長的目光望去，幾個總角小兒正在田壟間追逐。

“江家田稅高達五成，凡人自會做決擇......”

陳漱淵望著白鷺掠過青空，

“更何況江家對手底下凡人也頗為苛刻。”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柳三娘的清叱。

這位一階高級靈農正站在土坡上，手中玉鋤虛點著十丈見方的靈田：

“東邊的水渠再挖深半尺！等到收成時你們就知道為何這樣做了！”

這些凡人都分給了新加入的散修們管理。

每年的田稅散修們收上來后陳家再一一查驗即可。

兄弟二人繞過新辟的桑林，正撞見散修張氏兄弟在訓導凡人。

這對孿生修士修為不高只有煉氣二層。

兩人各執一柄青竹杖，杖頭靈光點點，將整壟秧苗催得拔高三寸。

“要這般掐訣。”

年長些的修士掌心浮起青芒，

“靈氣須得先沉檀中......”

“錯了錯了！”

他胞弟急得跺腳，

“昨日柳娘子分明說要走手少陽經！”

陳漱淵駐足看了片刻，眼底掠過笑意。

這對兄弟雖修為平平，卻將手下靈田打理得井井有條。

遠處山坡上，魏氏夫婦正在給新栽的靈橘培土。

婦人煉氣二層簪著野花，漢子煉氣三層肩頭蹲著只翠羽雀兒。

倒像是幅丹青畫卷。

“不過要說最勤勉的，還是那個叫陸昭的少年。”

陳嶂闕忽然道，

“他白日跟著柳三娘學靈植術，雖天賦不佳可我看得出這是個有心氣的。”

正說著，田埂盡頭轉出個單薄身影。

陸昭背著半人高的竹簍，簍中靈土堆得冒尖。

這少年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看起來比陳漱淵還小一分。

粗布短打上沾滿泥漿，唯有一雙眼亮得驚人。

“見過二位前輩！”

陸昭遠遠恭敬一拜。

兩人微笑回禮。

陳嶂闕只輕輕一指，陸昭身上被露水浸透的衣裳瞬間干爽。

——

晨風掠過千頃青苗，兄弟二人一時無言。

遠處農舍升起裊裊炊煙，混著新米的香氣漫過田壟。

“說起聚靈陣......”

陳嶂闕嘆了口氣，

“我本以為四弟你帶回八塊靈石后家中日子會好過些，

沒成想又大部分花費到了那青木聚靈陣的材料上。

如今家中頗為捉襟見肘。”

隨即陳嶂闕又笑著指向陳漱淵：

“幸好四弟你在陣法一途天賦異稟，

否則光是這聚靈陣家中就得頭疼許久。”

“本是分內之事。”

陳漱淵對家中的狀況也感到無奈。

家族草創，百事待興。

處處都是花費靈石的地方。

這段時間他由于功法問題突破不太順利，沒有精力投入到煉制新陣法之中。

“這些靈稻靈植大概還要四五個月的時間才能成熟，到時候收上賦稅會好上許多......”

“二弟在坊市的符箓鋪子倒是紅火，有了鋪子賣符箓的收益比往日里高不少.......”

“我突破煉氣六層后一直在嘗試凡階高級法器的煉制，等晉升后也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陳漱淵聽著陳嶂闕一筆一筆的算賬。

陳家家事基本都是他與大嫂薛蕓操持。

沒有他的操勞陳家絕不會有如此欣欣向榮之象。

——

“三姐兒這段時間倒是風光了。”

絮絮叨叨一番之后，陳嶂闕又談起了陳硯秋，

“她雖只是醫師，可這段時間卻幫家中地界上不少凡人治了許多難治之癥。

如今她的名聲在凡人中反而傳得最廣。

甚至還有非我陳家地界的凡人因此搬來......”

陳漱淵聽得此言眉間卻有些擔憂：

“就怕她修為落下。”

三姐陳硯秋當年本就只吃下了半塊青玉玨善果。

不僅靈根只是三靈根并且她吸收靈氣的速度比尋常三靈根還要慢些。

只比年老體衰的父親陳守山修為高一點，煉氣四層。

“我也勸過。”

陳嶂闕嘆了一口氣，

“可她卻覺得自己修煉天賦不好，不如多花時間為家中積功德......”

陳嶂闕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說出其中緣由：

“她總是覺得虧欠了你，想為你攢一顆善果。”

陳漱淵聽完這句話心中有些難過。

陳硯秋雖性子恬靜，但從小就待他極好。

她不知道陳漱淵不需要吃下善果。

她只是想把能靠自己付出獲得的最好的東西交給弟弟。

“善果只能服下一顆，

只能寄希望于三姐行善積德后青玉玨善果的反饋了。”

陳漱淵心中一嘆。

上次二哥陳烈鈞救下葉怯棠后血氣祭臺善果就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好處。

這段時間由于家族善待凡人的緣故，大哥陳嶂闕和三姐陳硯秋的兩顆善果虛影也凝實了不少。

“不知道那青蓮善果和青玉玨善果到時候會帶來何等好處......”

陳漱淵推測善果對吞服者的加持應該和對他是同一類型。

陳硯秋若是能靠青玉玨善果增強神識正式成為煉丹師，在丹藥的幫助下她也能追上眾人的修行速度。

“除了大哥和三姐所得的好處之外，我那顆治安疏善果的品質也提升不少。”

治安疏善果對他感悟能力的提升使得他對陣法的理解進入到一個玄妙的程度。

陳漱淵感覺等自己突破煉氣五層后他甚至可以結合前世經驗制作二階陣法。

煉氣五層的二階陣法師......

陳漱淵前世亦是聞所未聞。

——

兄弟兩人從未如此這般暢談過。

待得傍晚，陳嶂闕目光帶著些歉意：

“家中這些瑣碎之事大哥本不愿說與家中聽，四弟費心了。”

“家族之事我亦是有責任，大哥不必事事埋在心底。”

陳漱淵神情認真。

陳嶂闕欣慰地笑了。

他抬頭看向天邊晚霞，衣袂被山風鼓起如鶴翼：

“大哥還真有一事拿不太準......”

晚霞之下，遠處隱隱可見一觀一桃樹。

“家中行善積德祭祀桃樹，可我對善惡之分卻有些困惑。”

他又指了指江家的方向。

“近日來江家對家中多有挑釁，我顧慮到善惡約束不愿起爭執......”

“大哥的想法卻是錯了！”

陳漱淵只略微遲疑便給出自己的答案，

“善者，公義也。”

“公義為善，私欲為利。”

“昔年葉知秋為民請命是善，今朝我陳家輕徭薄賦是善，三姐治病救人亦是善......”

“然而家族之爭卻是不同。”

“修仙本就是奪天地造化之事，

家族利益之爭時雙方都是為了私利將家族安危作為籌碼，

自然與善惡無關。”

“行善積德絕不等于事事退讓。”

“相反，有些事情我陳家還必須相爭！”

“善，大善！”

陳嶂闕聽到陳漱淵這一番善惡論茅塞頓開，繼而撫掌大笑。

“四弟對善惡的理解遠高于我，大哥慚愧。”

——

笑聲卻驚動了槐蔭下的兩個孩童。

兩個孩童一男一女，女童被這笑聲嚇住。

老父親陳守山抽著煙笑瞇瞇地看著兩人，也不做干涉。

陳小寶抓耳撓腮地哄著這小女童。

女童約莫五六歲，杏眼噙淚，發間別著朵將謝的野薔薇。

見二人走近，陳小寶慌忙行禮：

“父親，四叔。”

陳漱淵本想抱抱侄子，然而目光卻被這女童吸引了去。

只因這女童身上的氣息......

“這也是個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