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這日，天青如染。

陳嶂闕盤坐在田間，膝上橫著那柄桃木劍。

遠處山嵐漫過靈田，細雨中傳來新秧拔節的窸窣聲。

“百谷得雨而豐......”

他默念法訣，丹田處青氣流轉。

雨絲墜在眉睫，卻懸而不落，倒像是千萬根銀針凝在半空。

陳家眾人盡皆守在一旁。

神情或激動，或緊張。

唯有陳漱淵依然平靜。

“大哥困在煉氣五層日久法力反而極其精純，不知所成真氣將是幾品?！?

清溪將煉氣六層所得真氣分為五品。

在整個清溪以往也就只有王念之凝練過一品真氣。

其他人能凝練出三品真氣都寥寥無幾。

甚至大多數小修仙家族第一個突破六層的大修士基本都是煉化的五品真氣。

真氣所成品質既與法力精純程度有關，也與煉氣法的品質有關。

同時二品往上的真氣往往需要些運氣。

忽然有雀兒驚起。

陳嶂闕周身青氣暴漲，雨簾中浮現出百畝青禾虛影。

那些稻穗沉沉垂首，粒粒分明如翡翠雕成。

葉怯棠捧著茶盤的手一顫。

青瓷盞中漣漪蕩開，竟也浮現出稻穗的虛影。

“成了！”

煙雨迷蒙，陳烈鈞撫掌大笑。

陳嶂闕緩緩睜眼，瞳孔深處似有青苗搖曳。

他并指劃過桃木劍，劍身頓時蒙上一層雨霧。

“不負眾望！”

陳嶂闕抱劍拱手，如釋重負。

就在眾人恭賀欣喜之際，一只仙鶴飄然落下。

竟是穿得一身月白道袍的王念之。

此刻他身穿萬象宗內門弟子的服飾，腰間玉牌刻著“巡”字。

“靠‘靈澤雨氣’竟能煉得二品真氣，陳家大郎真乃天賦異稟?！?

王念之不知曉“百谷玄氣”之事，只是兩種煉氣法都恰好選在谷雨。

陳嶂闕自然不會解釋，反而微笑拱手。

“陳家隱忍這么多年，為了不暴露實力甚至讓天賦最高的第四子故意示弱，今天終于跨過天塹?！?

王念之心中一嘆，也不多做計較，拋來枚青銅小印。

“我知陳家大郎必然今日煉得真氣，故而提前在宗門登記，免得你家麻煩?！?

印紐雕著稻穗紋，略微注入靈氣可見陳家小院東南方向一大片土地，

“每月初七往印中注入靈氣，若遇邪修作亂，方圓百里皆可感應?！?

陳家人只能道謝。

王念之說得輕巧，可眾人都知道尋常家族要拿到這枚小印可得歷經一番波折。

“陳道友勿忘約定！”

王念之悄然向陳漱淵傳音，陳漱淵略微點頭。

王念之一笑駕鶴而去，隨即又有三人前來。

“我三人乃是念之公子借給陳家三年的靈農。”

說著三人取出玉匣，匣中盛著三粒琉璃般的稻種，

“此物乃二品低階‘琉璃稻種’，按照約定贈與陳家。”

陳漱淵微笑接過。

這本就是他與王念之約定好的。

“我立刻去附近招攬種地凡人。”

陳烈鈞抱拳。

他要突破煉氣六層還得等到大暑時節。

“那我和四弟前去招攬散修，三妹前往那烏蒙坊市詢問我家應分得的鋪子一事。”

陳嶂闕做下決斷。

——

次日晨霧未散，陳家兄弟已至散修聚居地。

陳漱淵將告示貼于墻上。

陳嶂闕煉氣六層的修為往那一立，眾散修都明白這是新的修仙家族要招人了。

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羨慕的目光。

如果可以，沒多少修士做一介散修。

可真要說起創建修仙家族的難度，也沒幾個散修真愿意那樣做。

大多數散修最終或是繼續做散修，或是加入其他修仙家族。

能單獨創建仙族的少之又少。

隨著人流量逐漸增加，告示前的散修也逐漸多了起來：

清溪陳氏招賢令

今辟靈田百畝，誠邀同道共修。

靈植所獲，主三客七；

陣聚靈氣，可助修行；

凡入我門，當持善念。

——家主陳守山庚辰年谷雨后三日

墨跡在晨光中泛著淡淡青芒，不多時便聚了數十余修士。

有布衣老者拄著竹杖喃喃誦念，亦有錦衣青年抱臂冷笑。

人群有些喧鬧，最終還是其中修為最高的女修出聲問詢：

“靈溪池作為我等散修聚居地尚要三成靈石作供奉，貴族為何這般大方？”

此女說出了在場散修的心聲。

正常修仙家族所收的田稅一般都在四到五成之間。

不過有些剛剛成為仙族的寒酸小族同樣也會以很低的田稅誘騙散修加入。

這些寒酸小族所分到的的地界一般靈氣匱乏得很。

若是真去了才是上當。

陳漱淵抬眼望去，正是那宋澤舊鄰。

此女荊釵布裙，腰間懸著把小靈鋤，煉氣四層的修為倒是扎實。

陳漱淵并不爭辯，只是微笑地指了指告示中“陣聚靈氣”這幾個字。

“敢問諸位可曾聽聞過‘青木聚靈陣’？”

眾人皆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

一些條件好的修仙家族會在地界上布置聚靈陣以提升靈氣密度。

這也是修仙家族招攬散修的核心吸引力之一。

“諸位請看。”

陳漱淵右手一揮，七桿青玉陣旗當空展開。

旗面青木紋隱現靈光，落地時方圓十丈靈氣驟濃。

“靈氣密度竟然陡然提高了三成！”

人群嘩然如沸水。

要知道最頂級的一階聚靈陣也不過如此。

清溪唯有金家的二階聚靈陣比這效果好。

金家田稅高達六成半，可為了突破，仍有散修趨之若鶩。

“我乃陳家四子，同時也是一位一階陣法師，凡我陳家靈農，每月可在陣中修行十日?！?

這青木聚靈陣自然是陳漱淵這段時間加急煉制的。

雖不甚完美，但效果已夠用。

陳漱淵看向大哥陳嶂闕，陳嶂闕了然地向小印中注入靈氣：

“此乃我陳家所分得的地界，并非諸位所顧慮的貧瘠之地！”

眾散修一看，眼中愈發熱切。

忽有赤面大漢排眾而出，聲若洪鐘：

“某家粗人不懂彎繞——

這般好去處，貴族圖什么？”

此言一出，眾散修的熱情也被澆滅了三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眾人還是懂的。

陳漱淵和陳嶂闕對視一眼。

他們陳家許出如此寬厚的條件自然是有所圖。

“家父早年也是散修知曉散修不易，待得如今想對諸位散修同道們寬容些......”

然而陳嶂闕的這番話在場眾人都不太相信。

往往出身散修的修仙家族反而壓榨散修壓榨得厲害。

這時陳漱淵接過話茬：

“陳家乃是積善人家，

凡入我陳氏轄地者，需立誓行善積德，

對陳家勢力范圍內的凡人也不可隨意打殺?！?

陳家這番周折自然是為了桃樹的善果。

人群霎時寂靜。

不是陳家的條件苛刻，而是這個條件太奇葩了。

修仙一途，分寸必爭。

從未有哪個仙族會有如此奇葩的要求。

更何況凡人在修士眼中不過螻蟻，不能隨意打殺實在是難以理解。

錦衣青年嗤笑出聲：“何必拿我等取樂！”

說罷拂袖而去，另有四五人隨之離場。

日頭漸高，告示下聚了三十余報名者。

陳漱淵與陳嶂闕根據之前在家中商議好的最終選了七名修士。

這七名修士實力并不都是散修中最強的。

不過勝在這些人眼神清正，身上也無多少血氣。

陳家尚弱，選擇實力強大但心術不正之輩反而不好。

“妾身柳三娘，乃是一階高級靈農。”

那女修正是先前質疑的宋澤鄰居。

盈盈一禮，從袖中取出玉匣：

“這是妾身培育的三葉青芝，可證所言非虛。”

陳嶂闕笑著點頭，此女修為也是七人中最高的，煉氣四層。

不過陳漱淵的目光卻投向了一位老者。

老者名叫趙園，實力一般只有煉氣二層。

可他卻讓陳漱淵感到有些熟悉。

“敢問道友乃是何方人士？”

面對陳漱淵的詢問，趙園明顯惶恐：

“在下祖上本住在清溪，后遭遇天災人禍逃往冀州，在下無意中踏入仙途又回到此地?！?

陳漱淵默默看著他。

隨后詢問：

“冀州乃繁華之地，此地貧瘠，為何回來？”

“在下祖母本是清溪人士，她在死前囑托我趙家后人定要回到這清溪祭拜一株桃樹?！?

趙園困惑陳漱淵為何要問他這些事，不過還是老實作答。

他按照祖母吩咐年年前往桃花觀祭拜那桃樹，并無甚稀奇。

陳漱淵沉默。

許久。

“這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