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白水城的第七天，和親隊伍終于望見了石國的城墻。
阿史那靈霜勒住馬韁，眺望遠處那座灰褐色的城池。石國，漢時稱為塔什干，意為“石頭城“。城池依山而建，城墻用當地特有的青灰色巖石砌成，在夕陽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公主，石國城主派人來迎了。“赫連雪策馬上前稟報。
靈霜微微頷首，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隊伍后方。雷風騎在那匹青驄馬上，右肩的傷已經好了大半，但臉色仍有些蒼白。自從白水城遇襲后，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只有在教授她霜系法術時才會多說幾句。
石國城主是個滿臉虬髯的壯漢，自稱姓石，祖上是漢人與粟特人的混血。他熱情地將靈霜一行人迎入城中最好的驛館，又命人準備了豐盛的晚宴。
“公主遠道而來，實在辛苦。“石城主聲音洪亮，“石國雖小，卻有一處奇景不可不看——城南的地下石窟，據說是千年前波斯教徒所建，內有精美壁畫。“
靈霜心頭一動，看向雷風。后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多謝城主美意，明日可否一觀？“靈霜問道。
石城主大笑：“自然可以！我派最好的向導帶路。“
驛館內，靈霜換了一身便于行動的胡服，正準備休息時，雷風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門外。
“公主，“他壓低聲音，“今晚我們必須先去地下石窟。“
靈霜一怔：“為何？“
“直覺。“雷風的目光落在她腰間的銀鏡上，“我懷疑那里有關于風霜合璧的線索。若等明日城主派人同往，恐怕不便探查。“
靈霜思索片刻，點頭同意。她只帶了赫連雪和拓跋燕兩位侍女，四人趁著夜色悄悄離開驛館。
石國的夜晚比想象中熱鬧。街道兩旁的商鋪掛著各式燈籠，賣烤馕的、賣羊肉串的、賣葡萄酒的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四人混在人群中，很快來到城南一處不起眼的小山丘前。
“就是這里。“雷風指著一個被雜草半掩的洞口，“地下石窟的入口。“
洞口黑黢黢的，仿佛一張擇人而噬的大口。靈霜不自覺地摸了摸腰間的銀鏡，鏡面竟微微發熱。
“小心。“雷風率先鉆入洞中，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盞小巧的油燈。
洞內通道起初狹窄潮濕，走了約莫半刻鐘后，豁然開朗。四人站在一個巨大的地下洞窟中，油燈的光芒只能照亮一小片區域，四周是無盡的黑暗。
“這...“靈霜剛開口，聲音就在洞窟中回蕩開來，驚起一群蝙蝠。
雷風示意眾人噤聲，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折子點燃。火光乍現的瞬間，洞窟四壁突然亮起無數熒光——那是鑲嵌在巖壁上的夜光石，在火光刺激下紛紛蘇醒，將整個洞窟照亮。
“天啊...“赫連雪驚嘆出聲。
靈霜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洞窟四壁上滿是精美的壁畫，色彩艷麗如新，描繪著各種奇異的場景——有飛天起舞的仙女，有駕馭猛獸的勇士，還有手持刀劍的男女在風雪中并肩作戰...
“這是...“靈霜走近一幅最大的壁畫，畫面中央是一男一女，男子手持長刀，刀鋒纏繞著青色氣流；女子手持冰劍，劍身晶瑩剔透。兩人背靠背站立，周圍是無數猙獰的妖魔。
“風刀霜劍。“雷風的聲音帶著幾分敬畏，“千年前的先知竟然預見了我們的存在。“
靈霜心頭一震，仔細看去，發現壁畫上的男女面容雖模糊，但那男子的裝束與雷風竟有七分相似，而女子...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發髻，壁畫中女子的發型與她平日所梳幾乎一模一樣。
“這不可能...“靈霜喃喃道。
雷風卻已經走向另一幅壁畫：“公主，看這里。“
這幅壁畫展示的是一個奇特的儀式——一群身穿白袍的祭司圍著一面鏡子起舞，鏡中射出的光芒直指雪山之巔的一座神殿。
“是銀鏡！“靈霜急忙取出腰間的鏡子，對比壁畫，“一模一樣...“
雷風的目光在壁畫與銀鏡間來回掃視：“我懷疑這面鏡子就是壁畫中那面。你母親當年可能來過這里。“
靈霜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洞窟深處。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里，她發現了一行刻在巖壁上的小字——那是波斯文，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她依然認出了內容：
“吾女靈霜，若你至此，切記風霜合璧之日，便是雪山神殿重見天光之時。——母“
靈霜的手指顫抖著撫過那些字跡，仿佛能感受到母親當年留下的溫度。她胸口發緊，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
“公主...“雷風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后，聲音罕見地柔和。
靈霜深吸一口氣，強忍淚意：“我沒事。只是...沒想到母親真的來過這里。“
雷風正要回答，洞窟深處突然傳來一陣詭異的笑聲——陰森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黑袍人！“拓跋燕立刻拔劍在手。
雷風迅速將靈霜護在身后，長刀已然出鞘：“小心，這次不止他一個。“
果然，從洞窟深處的黑暗中，緩緩走出十余道身影。為首的正是那個戴著青銅面具的黑袍人，他身后跟著的卻是清一色西突厥裝束的武士，領頭的赫然是阿史那咥力的親信——骨咄祿！
“骨咄祿！“靈霜驚呼，“你怎么會...“
骨咄祿是個滿臉橫肉的壯漢，左眼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他冷笑一聲：“公主，小可汗讓我給您帶個話——若您執意前往長安，就別怪他不念舊情了。“
靈霜如遭雷擊，踉蹌后退了一步：“不可能...咥力哥哥怎么會...“
“權力面前，兒女情長算什么？“骨咄祿獰笑道，“小可汗已經與陰山派結盟，誓要阻止西突厥與大唐和親！“
黑袍人此時也開口了，聲音如同金屬摩擦般刺耳：“上次讓你們僥幸逃脫，這次可沒這么好運了。“他雙手結印，黑氣在周身繚繞，“交出銀鏡，饒你們不死！“
雷風冷笑一聲：“想要鏡子？自己來拿！“
話音未落，他已經如離弦之箭般沖向黑袍人。長刀在空中劃出一道青色弧光，直取對方咽喉。
黑袍人怪叫一聲，袖中竄出數道黑氣，如毒蛇般纏向雷風。與此同時，骨咄祿也帶人殺向靈霜三人。
“保護公主！“赫連雪厲喝一聲，與拓跋燕雙雙迎敵。
靈霜被護在中央，手中銀鏡微微發燙。她深吸一口氣，嘗試引導體內那股神秘力量——經過雷風這幾日的指導，她已經能夠初步控制霜系法術。
“霜劍·凝華！“
一道冰藍色劍氣從她指尖迸發，將沖在最前面的一名武士凍成冰雕。但敵人實在太多，赫連雪和拓跋燕很快陷入苦戰。
另一邊，雷風與黑袍人的戰斗也進入白熱化。黑袍人的陰煞之氣比上次更加濃郁，幾乎填滿了半個洞窟。雷風的刀法雖然精妙，但在黑氣干擾下，動作漸漸遲緩。
“雷風！“靈霜見他險象環生，心急如焚。
就在此時，她胸前的玉佩突然變得滾燙。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從體內涌出，銀鏡爆發出刺目的白光。靈霜福至心靈，高舉銀鏡——
“霜劍·天華！“
無數冰凌如暴雨般從鏡中射出，將周圍的敵人盡數逼退。靈霜趁機沖向雷風，與他背靠背站立。
“風霜合璧...“雷風喘息著說，“還記得壁畫上的姿勢嗎？“
靈霜立刻會意，模仿壁畫中女子的動作，將銀鏡高舉過頭。雷風則橫刀在前，刀鋒上青色氣流瘋狂旋轉。
“風刀·天翔！“
“霜劍·月華！“
風與霜的力量在空中交匯，竟融合成一道藍白相間的巨大龍卷，將黑袍人的陰煞之氣瞬間撕碎！骨咄祿等人被氣浪掀翻，重重撞在巖壁上。
“不可能！“黑袍人尖叫一聲，“你們怎么可能掌握風霜合璧！“
雷風冷笑：“還不止這些呢！“
他長刀一轉，靈霜立刻會意，銀鏡對準刀鋒。風與霜的力量再次交融，這次形成了一把巨大的光刃，直劈黑袍人！
“啊！“黑袍人倉皇閃避，仍被光刃擦中右臂。黑血噴涌而出，青銅面具也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
骨咄祿見勢不妙，大喝一聲：“撤！“
黑袍人惡狠狠地瞪了靈霜一眼，化作黑霧消散。骨咄祿等人也迅速退入黑暗之中。
洞窟重新恢復了平靜，只有滿地狼藉證明著剛才的激戰。
靈霜雙腿一軟，險些跌倒。雷風及時扶住她，手掌溫暖而有力。
“沒事吧？“他的聲音里帶著罕見的關切。
靈霜搖搖頭，卻發現自己心跳如鼓，掌心全是冷汗。剛才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與雷風力量的完美交融，那種感覺既陌生又熟悉，仿佛他們天生就該如此配合。
“我們...真的做到了風霜合璧...“她喃喃道。
雷風的目光落在壁畫上：“千年前的先知早已預見這一切。公主，我們的相遇不是偶然。“
赫連雪和拓跋燕此時也走了過來，兩人都受了些輕傷，但無大礙。
“公主，我們必須盡快離開。“赫連雪警惕地環顧四周，“敵人可能還會回來。“
靈霜點點頭，最后看了一眼母親留下的字跡，小心地拓印下來。
四人沿著原路返回，走出洞口時，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石國的街道上，早起的商販開始擺攤，空氣中飄蕩著烤馕的香氣。
回到驛館，靈霜堅持要為雷風檢查傷勢。在燭光下，她才發現他的后背有一道長長的傷口，應該是被黑袍人的陰煞之氣所傷。
“你受傷了怎么不說？“靈霜聲音發顫，急忙喚來宇文星。
雷風無所謂地笑笑：“小傷而已，不礙事。“
宇文星為雷風清理傷口后，臉色變得凝重：“這是陰煞之毒，普通藥物難以根治。“
靈霜想起白水城老祭司給的解藥已經用完，急得眼眶發紅：“那怎么辦？“
“需要至陽之物中和。“宇文星思索道，“石國盛產陽起石，或許...“
“我去找！“靈霜立刻起身。
“公主！“雷風想要阻攔，卻因動作太大牽動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靈霜堅決地按住他的肩膀：“你為我擋了多少次傷害？這次換我來幫你。“
石國的集市已經熱鬧起來。靈霜換了一身普通胡女的裝扮，帶著赫連雪穿梭在人群中。陽起石是當地特產，很快就在一家藥鋪找到了。
“姑娘要陽起石？“掌柜的是個慈眉善目的老者，“治什么病啊？“
靈霜編了個理由：“家兄被陰寒所傷。“
老者了然地點點頭，從柜臺下取出一個小木盒：“這是上好的陽起石粉，配上雪蓮效果更佳。“他又神秘地壓低聲音，“姑娘若需要，老朽這里還有些特別的藥引...“
靈霜正要婉拒，突然發現老者的目光落在她腰間的銀鏡上——雖然她用外衣遮掩，但剛才掏錢時還是露出了一角。
“姑娘這鏡子...“老者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可否讓老朽一觀？“
靈霜警覺地后退半步：“普通鏡子而已。“
老者卻笑了：“姑娘莫怕。老朽年輕時曾見過一面類似的鏡子，據說是波斯教圣物...“
靈霜心頭一震，與赫連雪交換了一個眼神。
“老先生見過這鏡子？“
“二十年前，有位波斯女子來店里買藥。“老者的目光變得深遠，“她戴著面紗，但那雙眼睛...老朽至今難忘。她手中就拿著一面這樣的鏡子。“
靈霜呼吸急促起來：“她...買了什么藥？“
“雪蓮和陽起石，說是要給一個受傷的漢人男子療傷。“老者若有所思，“那男子傷得很重，據說是為保護她而受的陰煞之傷...“
靈霜腦中轟然作響——母親和雷風的師父！二十年前他們也曾來過石國，而且情形與現在如此相似！
“多謝老先生。“靈霜匆匆付錢，拿著藥快步離開。
回到驛館，靈霜親自為雷風煎藥。當她把老者的故事告訴他時，雷風的表情變得異常復雜。
“師父從未提起過這段往事...“他低聲道。
靈霜攪動著藥湯，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我母親也沒有。但他們顯然關系匪淺...“
雷風沉默良久，才緩緩道：“師父臨終前說，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保護好圣女。“
靈霜的手微微一頓：“我母親是怎么死的？“
“不清楚。“雷風搖頭，“師父只說圣女是被人害死的，但至死都不肯說是誰。“
靈霜胸口發緊，一種莫名的悲傷涌上心頭。她將煎好的藥倒入碗中，小心地端到雷風面前。
“喝吧，趁熱。“
雷風接過藥碗，兩人的手指不經意間相觸，一股微妙的電流似乎在空氣中蔓延。靈霜急忙縮回手，耳根微微發熱。
雷風將藥一飲而盡，苦得皺起眉頭。靈霜忍不住笑了，從袖中取出一塊蜜餞遞給他。
“給，去去苦味。“
雷風愣了一下，接過蜜餞放入口中。甜味在舌尖化開，他的眉頭漸漸舒展。
“謝謝。“他輕聲道，目光柔和得不像話。
靈霜突然不敢與他對視，低頭整理藥碗掩飾自己的慌亂。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個認識不久的漢人男子產生這樣的情感。更沒想到，兩人的命運早在五十年前，甚至千年前就已經糾纏在一起。
窗外，石國的晨鐘悠悠響起。新的一天開始了，前方的道路漫長而艱險，但此刻，靈霜心中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勇氣與決心。
因為這一次，她不再是一個人在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