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騎士
- 弋箭
- 佩劍飲花酒
- 5640字
- 2025-08-19 00:18:49
周室北境的魏毇國正值凜冬,風雪肆虐。
長孫磏掃開門前那厚重的積雪,隨后用力推開那朽跡斑斑的木門。
“啪!”
門推不開,長孫磏試著用力一撞,門直接向內倒去,揚起漫天浮塵。
“贊普!你快過來,門開了!先別喂你那該死的犟馬了,它前兩天才剛發瘋把你摔了!”
不遠處的贊普聞言,將那破木桶撇開,指著那匹瘦馬罵道:
“你下次要是再發瘋,我可就有馬肉吃了。”
罵了幾句后,他便向那木房奔去。
斯羅與毇相互交好已有四百余年,自斯羅十八世啻尼緋爾與毇國攏平帝趙稟簽訂協議,互設榷場以來,邊境便在百年間不曾設防。
長孫磏攀上了閣樓,拉開那被蟲子蝕得不成樣子的柜子的木板,隨后將那成堆的木屑撥開。
“找到了,”長孫磏將一套雕著精美的花紋,但起了點銹的鐵甲搬出,“巴爾達說的神器應該就是它了。”
閣樓的斜頂的琉璃窗透進魏國那明媚而寒冷的陽光,切割不規整的琉璃的凹凸處閃著磷火一般的光斑。
長孫磏穿上了這套盔甲,下了樓。
“啪!”
一聲巨響從樓下傳來,剛剛從閣樓下來的長孫磏看過去,卻見那一腳陷入地板的贊普。
“你怎么還陷進去了?”
長孫磏一邊戴上兜鍪,一邊去拉他。
誰知剛一起力,那木板便應聲而裂,長孫磏也一同摔在了地板下面。
“算了,把這屋子拆了罷。”長孫磏對贊普說。
“成。”贊普聞言,便蓄力在拳上,與長孫磏一同在地底下拆房子。
木板被砸裂的聲音很大,不一會,便有兩個女人趕了過來。
“嘿,哎呦舅舅啊,你又在做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啊?停下吧,你這是在拆房子啊。還有你,贊普,你怎么也跟著他亂來?”
“保佑保佑,他們肯定是中邪了,愿尼克斯神諭保佑他們能夠回歸正常。”
女傭背過身祈禱。
“我沒病!神明的旨意已經下達,祂給予了我窺視未來的能力!祂說這個世界瀕臨破滅,需要我來驅散腐朽!”
長孫磏不滿地對女傭叫喊,隨后借著外甥女的力爬了上來,再拉住贊普。他搖了搖贊普的肩,道:
“贊普,你可跟了我這么久,你肯定能明白我所說的,對嗎?”
可長孫磏戴著甲胄申辯的實在是見鬼,他的外甥女將他們拉出房外,道:
“這可真是活見鬼了我!你們鐵定是中了邪了!唉,你們可別和別人說,不然到時候那些尼克斯神殿的教徒們可得把你們當作是異端,轉交教審會啊。”
她頓了一會兒,女傭便插了話頭:“改明兒,我去請位神殿的教徒為你傳教吧,只要你虔誠面對教士的洗禮,一切就都沒事了。”
“好好好。”長孫磏敷衍道,旋即進屋拿起另一套甲胄,帶著贊普走了。
“本來好好的,怎么就成了這樣?”女傭一邊關上被踹壞的門,一邊輕聲嘟噥著。
“他肯定是最近天天拿些亂七八糟的書看,看進了些邪門的東西!”外甥女對自己的舅舅這幾天的不對勁下了定論。
“也罷,過幾天斯羅那邊就會來傳教士了,到時候讓那些教會的人過來看看吧。”
“也成,”女仆應道,隨即又一拍腦袋道,“哦對了,咱得記得塞些銀錢給他們,不然吶他們估計得把這當做異端,一把火燒死老爺啊!”
“對對對,”外甥女點頭道,“今晚我們先捆了他吧。”
“成,都聽你的。”
……
長孫磏和贊普已經到了柴房。
“來,你把這盔甲穿上。”
贊普照做了。
“老爺,接下來干什么啊?”贊普問道。
“嗯,很好,”長孫磏繞著贊普走了兩圈,不由頷首,連連稱贊,“你坐在這兒”
隨后,他指了指邊上的樹樁。
“嘿,老爺您要干啥?”
“你把頭盔戴上,坐那兒。”
于是,贊普坐了下去。
“好,坐好了。”長孫磏說著,去柴房后取了一把獵刀,他瞄了瞄贊普戴在頭上的頭盔,將刀舉過頭頂,然后放下了一點,懸在贊普頭頂。
贊普突然間感覺有種不好的預感,扭頭看去,卻看見長孫磏正雙手高舉著獵刀,想要劈砍下來。
“誒誒誒,使不得啊!使不得!”贊普被嚇得不輕,連滾帶爬的逃開,驚魂未定地看著長孫磏。
“老……老爺,我不想死,饒了我吧……”他哆哆嗦嗦道。
“你怕什么?”長孫磏將刀插在樁上,道,“你不是有頭盔嗎?我劈上一刀試試這防護能力。”
“不行,不行,”贊普連連后退,“我常年和你上山打獵,知道你手勁大的很,這一刀下來準得劈死我。”
“唉。”
長孫磏嘆了一聲,坐在那樹樁沿邊上,背靠著獵刀,道,“那你趕明兒一早,就和我一起走吧。”
“去哪兒?”贊普問道。
“去和我云游四方,傳承我們的先祖所遺留下來的騎士精神,除暴安良!”
長孫磏一提到這個,登時來了興趣,身子往前探了探,興奮道:“等我成了神,我就要給所有人土地,讓所有人都不會被饑荒殺害!”
“而你,”長孫磏向贊普一指,眼里放著光:“我要讓你做國王,統領一片大大的疆土,帶著你的國民堅定不移地履行騎士精神,蕩除所有的黑暗!”
“老爺?”贊普將手掌在長孫磏的眼前晃了晃,然后伸出三根手指頭,又指了指自己:“您還認不認得,這是幾?我是誰?”
“胡鬧!”長孫磏憤懣地拍開贊普的手。
“可是……”贊普還想說些什么,但被打斷了。
“我現在也不好向你證實,”長孫磏焦躁地來回踱步,隨后道,“這樣,你跟我出發,踏上這場旅途,待我們回來,不論成敗,我給你三頭……不!五頭牛作報酬怎樣?”
一聽到這個數,贊普頓時熱血沸騰,但又轉念道:“老爺,那您可得去和我老婆說說啊,到時候她發起脾氣來啊……”
贊普咽下一口唾沫,似是心有余悸般道:“那可不得了啊。”
長孫磏將手掌貼至胸口處,閉上眼睛,隔著鐵甲,他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不一會兒,長孫磏睜開眼,道:“來不及了,到時候欠條我在路上給你打,現在我們得馬上準備干糧這些,立馬啟程。”
“欸欸欸老爺,你怎么知道的啊……唉別推我啊……”贊普還想開口問,就被長孫磏給推開。
“你去備上些酒漿,路上不會壞。對了,多備些。”
贊普只得悻悻去準備了。
轉眼,那肆虐的風雪停了,白熾而寒冷的太陽攀上正空。
“備好沒?”
“好了。”
“行,那出發吧。”
長孫磏一邊將干糧酒漿這些掛在馬鞍下,一邊檢查著馬鐙。
檢查完畢后,長孫磏與贊普上了馬,長孫磏坐好后,回頭一看,只見三道人影遠遠趕來。
長孫磏心中暗道不妙,旋即用馬鞭向贊普的馬屁股一揮,然后自己一拉韁繩,一道跑了。
而身后那三人看著那兩道策馬奔騰,漸漸遠去的身影,罵道:
“他這瘋病真該治治了!”
“等你回來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策馬至一個山窩窩里,他們勒馬止足。天邊的殘霞漸落,銀蟾的一角漸漸在天之一隅嶄露。
“下馬吧,啃會兒干糧吧。”
下了馬,卸了甲,長孫磏感覺渾身酸痛。
贊普也是叫苦不迭。
畢竟那一路實在太陡了,還穿著甲。
牽了馬去吃草后,贊普眼皮子有些沉,昏昏欲睡。
“老爺,你看這事都辦完了,要是還有什么事那也不是那么打緊,要不咱先睡了吧?”
贊普試探著問。
“成,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吧,這山里頭保不齊有些野獸什么的。”
長孫磏收了火折子,吹了吹那忽明忽暗的火苗,又加了點邊上拾來的柴。
夜幕漸漸愈發深沉,天際偶爾有幾顆飛星劃落在群星之間,曳出一道長長的白尾。
長孫磏百無聊賴地撿起一根粗樹枝,捅了捅篝火,隨后添了些火絮。
“一顆……兩顆……十顆……”他數著天上滑落的流星,躺下身,辨了辨北斗的方向。
“北邊在……”他瞇了會兒有些發酸的雙眼,隨后指向自己的左邊。
隨后他在自己的左邊插了根本枝。
發了會兒呆,他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向前欠欠身,用手里熄了溫的燒火棍敲了敲贊普。
“該你守夜了。”
贊普翻了個身,睡眼惺忪地爬起來。
“好好看著吧,別讓火熄了。”
長孫磏再看了看自己的左邊,木枝還插在土里。
于是他放心地睡下了。
贊普緩了挺久,終于是提起了精神。
他四處逛了會兒,突然腳邊好像踢到了個異物。
“嗯?什么東西?”他撿起來一看,只是一根平平無奇的木棍子。
他拿著繞著篝火走了兩圈,最終將它插在了長孫磏的右邊。
長孫磏興許是太過疲倦,竟陷阱了夢鄉里。
“南有楚兮,林木豐琪。澤之隅兮,伊人琦琦。美目倩兮,巧目盼兮。凍嵐凝露,沉麝檀香。”
“頸配玖石,額懸銀鐺。祈示山林,嘉禾稻豐。肱股頎長,面若欣觴。膚霜脂雪,質溢蘭芳。”
“睫簾匿憫,不啻微芒!”
長孫磏似乎是走在一片無盡的虛無中。
只是每走一步,他的思緒都會像棉花一樣抽空,隨后又被強行填入這些詞句。
可倏然間,虛無變作一片橙黃。
長孫磏抬起昏花的眼,勉力向前看去,他只看見一個模樣生得極好的孩童蹦蹦跳跳地向他自己走來。
那模樣,像極了囡。
“秩序什么的,我才不要呢。”
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錯,繞著長孫磏開心的蹦跳著。
“循規蹈矩的,多無趣啊,不就是怕我玩點刺激的嗎。”
說到這兒,他故作愁容,旋即又開心道:“先給你一點小小的劇透吧,你的神器可不能預測這么遠的事呢。欸,你的運氣可真不好,神器太大了,被別人打壞了怎么辦?”
“算我大發慈悲,幫你個小忙。”言罷,他的手中突然出現了長孫磏的甲胄。
隨后,他的手中又憑空變出一把小刀。
“不……不要……”長孫磏想要出言阻止,可他身子像癱了一般,動不了。
他只能看著囡將他的盔甲割下一片鐵皮。
長孫磏顫抖著閉上雙眼,等待死亡的降臨。
他記得晝羅告訴他的:
“神器一旦被損壞,將會墮入虛無,墮入比死亡更悲催的結局。”
可死亡沒有降臨。
囡將一枚鐵戒指套上了長孫磏的手指,觸感冰涼。
“趁著晝羅不知道,我悄悄給他使個絆子吧,就算是個小小的教訓。”
長孫磏看著囡漸行漸遠的身影,忽地眼前一黑。
待他夢醒時,天已破曉。
他慌忙舉起雙手,細心查看。
之見他的右手無名指上,赫然出現了一枚鐵戒。
他瞥了眼旁邊,之見贊普睡得正香。
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說好的守夜,他倒自己睡了。
此時山中但凡來了只野獸,他們兩個都得玩完。
“啪!”
贊普挨了這一巴掌,猛然驚醒。
“上馬,該走了。”
贊普連忙起身,但他覺得長孫磏看他的眼神有些陰鷙。
“錯覺,肯定是錯覺。”
贊普心中自我安慰道。
長孫磏通過他插的記號確定了方向,隨后將盔甲掛上馬鞍邊上,不耐煩道:“快點,不然我抽你了。”
言罷,還揚了揚馬鞭。
在馬上的顛簸中,長孫磏隱隱感到不對勁。
他標的方向,當時好像是在左邊吧?
越過這一片山丘,便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平原。
只有幾座農莊邊上會種些樹。
“走,去那邊歇歇腳。”
長孫磏放慢了速度,向一處不太遠的農莊一指,胯下的馬兒終于能夠休息片刻,吁吁地喘著粗氣。
贊普聞言,連忙答應。
他平常也只是騎騎驢,騎騎牛,如今這般長時間地騎馬,他可受不了。
可惜他胯下的馬似乎還沒跑夠,贊普剛一調轉馬頭,那馬兒邊狂奔而去。
“欸欸欸,你跑什么?等會踩了人家的天有得你好受的!”
“你這馬養的,跟你以前的那頭驢一樣,蠢!”長孫磏見贊普向農莊奔騰,馬鞭一揚,還沒抽呢,那馬就識趣地追了上去。
“贊普那匹馬看著挺瘦的,還犟,沒想到還挺能跑的,到時候問問他怎么養的。”長孫磏心想。
追進一片看似是為避暑而種植的一片樹林中時,長孫磏看見了差點撞樹上的馬,摔在地上疼得打滾的贊普,隱約間,他似乎還聽見一陣鞭笞聲和一陣似有似無的啜泣。
長孫磏下了馬,把贊普扶起來,把兩匹馬栓好后,看了看贊普的傷勢。
“喲,只是些皮外傷啊,”長孫磏撩起贊普的衣服看了看,發現只是有些青紫后,松下一口氣,“要是真傷著了,就把你那匹馬宰了給你補補。”
不過長孫磏再次擔憂起來。
要是有一天贊普真摔傷了,雖然重傷長孫磏帶的這些盤纏也夠治,但是估計接下來的路也走不了了,只能回毇國去。
“要不……”長孫磏向贊普提議道,扭頭看向贊普的馬,“把它給燉了?”
那馬兒似乎聽懂了,不安地跺著前蹄。
“老爺,使不得啊!我把之前那頭驢換了,還給它起名叫風,就是圖這馬能別太倔,跑的快啊。”贊普忙不迭地勸阻,“雖然它也犟,但好歹跑的快,跑的遠,是匹不可多得的寶馬啊,不然我早把賣了。”
長孫磏瞟了眼那匹叫風的馬,心想把自己那匹沒名兒的馬改造成寶馬的計劃差不多泡湯了。
瘦骨嶙峋都能跑成這樣,自己那匹怎么養才能成這樣的水平?
“別叫風了,改名叫瘋吧。”長孫磏略帶嫉妒的看向贊普,“還有,以后出門在外別總是老爺老爺的叫,怪生分的,還容易遭賊惦記,直喚我名就行。”
“哦哦哦,好,老……長孫磏。”
贊普點頭應是。
“我去那邊看看,”長孫磏指向先前傳出聲音的方向,“那林子里好像有聲音,你把馬看住。”
他去把盔甲穿上,拿上短戈,腰上挎上劍,便向林子里頭走去。
他沒有用神器窺視未來,因為他覺得完全沒必要。
愈往前走,那鞭笞聲與啜泣聲便愈發清晰。
走近了看,是一個人拿著藤條一下下惡狠狠地抽打著一個被捆在樹上的孩子,邊上還站著四五個人看著,似乎是隨時準備幫忙一起抽的。
“喂!你們干什么呢!”
長孫磏立馬想到的曾經祖父的教誨:應當立即鎮壓眼前所以正在發生的恃強凌弱的事。
至于為什么是鎮壓而非阻止呢?長孫磏也問過祖父。
祖父回答:“你不鎮壓,而只是阻止的話,那你永遠也無法阻止,你就會是幫兇。”
所以只是稍加思索,長孫磏便將短戈投擲出去。
短戈插在了他們身前的一個木樁上,木柄顫動,發出嗡嗡的輕響。
鞭笞停止了,他們紛紛轉頭看了過來,連那個被捆在樹上,傷痕與淚痕交織的孩童也停下了嗚嗚咽咽的哭,看向這個不速之客。
那幾個男人見這一片避暑林里突然出現一個著甲的人,登時惶恐起來。
“欸嘿嘿,軍爺,你來了就來了,還這么生分干啥呀,還穿著甲,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凱旋呢。哈哈。”
剛才還在齜牙咧嘴用力鞭打孩子的男人碘著臉,收著大肚子賠笑。
“少給我在這兒忽悠人,這人怎么回事?!”
長孫磏指著樹上被捆著打的孩子質問道。
“欸軍爺,這小子不知道哪兒跑來的,一上來就在拔我的麥子,我叫了人追了他半天,最后在牛棚逮著了這臭小子,他還想殺我的牛啊。”
“你放屁!我是你的雇工,你足足欠了我五個月的工資,我去討薪你還把我捆在這里打!”
一時間,長孫磏難以判斷。
“軍爺,那稅官什么時候來啊?”一個人湊上來問。
“什么軍爺?我,長孫磏,一名偉大的騎士,”長孫磏拾起短戈,“這樣,等會我去你那農莊取證,順帶住上一宿,錢我不會少給。”
“是是是,”見長孫磏不是官府的人,那拿著藤條的男人松了口氣,“這樣,我把他松綁,然后咱去農莊取證,順路商榷您住宿的事宜吧,怎樣?”
“對了,您既然是騎士,那您肯定有些馬匹吧?”
他一邊松綁,一邊問長孫磏。
“也不是啊,就兩匹。”長孫磏沒多想,脫口而出。
“那也好,也好……你給我站住!”
剛松開繩索,那孩童便逃了,身形隱匿與林子里。
幾個人見狀,立馬去追。
“誒,見笑見笑。”
“無妨。”
長孫磏帶著他去贊普那兒了。
“我去牽馬過來。”
“欸,好好好,欸欸欸,這兒有個坑,可別摔著了……”
一提到馬,他雙眼都放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