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軍冷著臉，眼神跟刀子似的剜著狄文濤：“狄書記，你這話說得可就不中聽了。”

“咋的？我家過上好日子礙著你眼了？”

“非得全家餓死在炕上才顯著你領導有方是吧？”

他故意把“領導有方”四個字咬得極重，凍得通紅的手在門框上重重一拍：

“狄書記，我現在就想安安生生過自己的日子，沒工夫跟你掰扯這些沒用的。”

“你要是真想算賬，咱就先算算我爹的傷殘補助。”

“這錢你要是不給，明兒個我就跟我娘用門板抬著我爹去林場。”

“橫豎都是個死，不如死在林場大院里，也好讓全林場的工友都瞧瞧，咱們狄書記是怎么對待曾經為林場流過血的老工人的！”

王鐵軍前世在南方闖蕩多年，早就不是那個任人拿捏的獵戶了。

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把狄文濤噎得直瞪眼。

狄文濤搓著凍得通紅的手，訕笑道：“鐵軍啊，你這話說的……我今天來可不是說這個。”

“你家日子過好了，我這個當書記的高興還來不及呢！”

說這話的時候狄文濤的眼睛滴溜溜地往王鐵軍身后的門板瞟，

“是這么回事，聽說你昨兒個騎回來輛三輪車？”

“我尋思著，這車放你家也是閑著，不如給屯里公用。”

“你看春耕送糞、秋收拉糧，有個車多方便？”

“到時候屯里老少爺們念著你的好，還能不多照應著你們家？”

王鐵軍心里冷笑，狄文濤這話說得比唱二人轉還好聽。

還給屯里公用，他敢確定，他真要是給了車，保準成了他狄文濤的專車。

更何況這些人也配用自己血汗錢買的三輪車？

那些真幫過自家的人，不用開口他也會借；

那些曾經對自己家落井下石的人，借三輪車？想都別想！

王鐵軍心里冷笑，不就是打官腔嗎？他在南方做生意那會兒，什么樣的場面沒見過？

這樣想著，王鐵軍故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拍著大腿說：

“哎呦喂，狄書記這覺悟就是高！”

“不愧是咱們松嶺屯的父母官，這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樣！”

狄文濤一聽這話，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身子不自覺地往前傾：

“鐵軍啊，你這是……愿意把三輪車……”

“我是這么想的。”王鐵軍打斷他的話，一臉誠懇地說，“狄書記既然這么有奉獻精神，不如先給大伙兒做個表率？也好讓大家伙兒跟上。”

“你家那兩輛飛鴿自行車，可都是嶄新的好貨色。”

“要不這樣，你先捐一輛出來給屯里公用？”

他說著，故意學著狄文濤剛才的語氣，掰著手指頭數落起來：

“你想想啊，這春耕送種、秋收運糧，要是能有一輛自行車幫忙，那得多方便？”

“再說了，馬上要交公糧了，會計騎著自行車去公社報賬，那不比走著去強？”

王鐵軍越說越來勁，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狄文濤：

“到時候屯里老少爺們念著你的好，下回選村主任的時候，那還不是全票通過？”

“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狄文濤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額頭上青筋直跳。他咬著后槽牙，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

“王鐵軍！你這是存心跟我過不去是吧？”

王鐵軍一臉無辜地攤開手：“我這不就是把狄書記你剛才說的話，原原本本復述了一遍嗎？咋就成存心跟你過不去了？”

他故意頓了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狄文濤：

“照你這說法，你剛才不也是在存心跟我老王家過不去？”

狄文濤被這話噎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猛地一拍大腿：

“王鐵軍！少在這兒跟我耍貧嘴！”

他伸手指著王鐵軍的鼻子，唾沫星子直飛：

“今兒個就問你一句話，這三輪車到底借不借給村里？”

“你可給我想清楚了再回答！”狄文濤惡狠狠地補充道，“這可是關系到全屯子生產的大事！”

王鐵軍聞言冷笑一聲，慢悠悠地撣了撣棉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哎呦，我咋不知道我王鐵軍對松嶺屯這么重要呢？”

他突然提高嗓門：“既然我這么重要，為啥連我爹的傷殘補助都拖著不給？”

“為啥我家遭難的時候，屯里沒一個人伸把手？”

不等狄文濤接話，王鐵軍話鋒一轉，語氣突然緩和下來：

“不過嘛……要說借三輪車這事……”

“我覺得狄書記說的也沒錯，這的確是給屯子做貢獻的事情。”

“如果我有三輪車的話，我個人還是非常愿意的”

狄文濤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往前湊：

“咋的？想通了？”

“那你還不快把門打開，讓我把三輪車帶回去？”

就剛才開門的工夫，狄文濤那雙賊眼早就把院子里里外外掃了個遍。

那輛嶄新的永久牌三輪車就停在當院，車架子擦得锃亮，車把上還系著紅綢子，在日頭底下泛著油光，晃得人眼睛發花。

狄文濤看得直咽唾沫，這車可比村長那輛強多了——

村長那輛是公社淘汰下來的舊車，車架子都銹得掉渣，騎起來嘎吱嘎吱響。

眼前這輛可是正兒八經的新車，車胎上的花紋都還清清楚楚的，一看就知道沒跑過幾趟遠路。

他心里盤算著：要是能把這車弄到手，往后去公社開會就不用走著去了，騎著這車多威風！

就是去縣里也方便，省得每次都要蹭供銷社的拖拉機……

然而這時候王鐵軍卻露出為難的表情，說：

“可問題是……”

“啥問題？”狄文濤急得直跺腳，“你倒是快說啊！有問題我們也好一起解決。”

“可問題是這車是公社的，不是我的啊！”王鐵軍突然提高嗓門，“我就是個幫忙跑腿的，哪能做這個主？”

他故意把“公社”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又接著說：

“狄書記要是真想把這車拿去屯里公用，那你就去公社打個批條。”

“只要公社蓋了公章，我二話不說就把車送到大隊部去！”

說著他還拍了拍胸脯，用一種十分無所謂的語氣說：

“反正這車本來就不是我的，公社說咋辦就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