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勇咧著嘴，粗糙的手掌在新車的“永久”標牌上來回摩挲，那鍍鉻的金屬標牌在夕陽下閃著金光。

他扭頭瞥了眼借來的那輛舊三輪——車斗的鐵皮已經銹出了窟窿，用麻繩和木板七拼八湊地補著，車把上纏的破布條都泛著油黑的光。

陳大勇蹲下身，手指輕輕撥弄著新車锃亮的滾珠，那軸承轉動時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春風吹過松針。

他瞇著眼，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嘖嘖，這新車就是帶勁！”

“你瞅瞅這銀光瓦亮的鐵疙瘩，比大姑娘還招人稀罕！”

說著突然拍了下大腿，震得棉褲上的雪粒子簌簌往下掉：

“早曉得今兒個能買著車，前兒個咱倆推著獨輪車運那三麻袋山貨，胳膊都快累脫臼了！”

王鐵軍跨上了舊車的車座，笑著調侃道：

“之前是誰嚷嚷著沒必要買來著？”

“既然你那么喜歡，這新車就歸你騎著。”

“不過……這舊車是你去借的，到時候還是得你去還。”

“這鐵驢子可比兩條腿強多了！往后去二道溝收山貨，再不用天不亮就出門趕路了。”

“老劉家屯的松子、三道梁的榛蘑，一天能跑三四個屯子！”

“到時候往鎮上一倒騰，那錢來得才叫快。”

“對了，這剛買的三輪車還得去派出所登記。”

“只是今天時間晚了，怕是不一定能弄好，我們還是先去買東西，等下次來再一并給辦了。”

陳大勇得了新三輪車騎，正高興著呢，笑呵呵的說：

“嗨！先前是俺榆木腦袋沒開竅。”

“這不馬上就悔改了過來，笑得自己要緊跟王鐵軍同志的英明領導嘛！”

王鐵軍沒好氣的瞪了眼陳大勇：“這玩笑可開不得。”

“安心騎車，小心別撞著人了。”

夕陽西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在路上投下兩道金燦燦的影子。

等兩人從供銷社和集市回來之后，三輪車上已經擺滿了剛買的年貨，

最上面是卷成筒的“松鶴延年”掛歷，紅底金字的圖案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等貼到墻上，我那破屋子也能亮堂亮堂。”

想起家里那面被煙熏得發黃的土墻，王鐵軍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起來。

掛歷下面壓著的是印有牡丹花的鐵皮暖水瓶，瓶身上“勞動光榮”四個紅字還泛著亮光。

這倆鐵皮暖水瓶是用買三輪車剩下的工業券買的，售貨員說可保暖了，正好把家里那鐵皮都快磨透了的破暖水瓶給替換了。

鐵皮暖水瓶旁邊擺放著的是用報紙包著的五斤粉條，紙縫里露出幾根晶瑩的細絲；

一捆用麻繩扎好的干海帶散發著咸腥味，上面還沾著幾粒海鹽晶；

一包用黃草紙包著的凍柿子從縫隙里露出個尖兒；

還有兩個嶄新的搪瓷盆，盆底印著“獎”字，是供銷社搭送的贈品。

車斗那邊也沒空著，還塞著兩包印著“豐收”字樣的水果糖，一套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搪瓷茶具，五斤裝在化肥袋里的地瓜粉，一袋白晶晶的砂糖，捆成把的東北大蔥，根上還帶著凍土。

另有一包“大前門”香煙，雖然王鐵軍不抽煙，但過年走親戚總得有個排場。

黑子蹲在車斗里，吐著舌頭，時不時用爪子扒拉一下裝著凍梨的網兜。

它身下墊著新買的藍底白花棉褥子，旁邊放著兩只嶄新的鐵皮手電筒。

手電筒尾部還拴著紅繩，看起來喜慶得很，夜里用得上。

那袋二十斤重的富強粉光是看著便覺得分量十足，就算拿去包純面粉皮兒的餃子都能包好多頓。

當然作為重頭戲的豬肉也是不能少，滿滿一大包放在三輪車上，連黃草紙都被滲出來的油漬浸透了，在夕陽下泛著誘人的油光。

這三輪車剛買就派上了大用場，此時已經裝得滿滿當當，看起來非常誘人。

別看兩人買的東西多，實際上也沒花多少錢。

一邊開車，王鐵軍一邊在心里計算著今天的開銷，掛歷三塊五，年畫一塊二……

最后發現才花了八十七塊三毛二，都不到他們賣熊瞎子的零頭。

這樣想著，他騎三輪車騎得也是越發賣力了起來。

有家伙事兒就是好辦事，兩人忙活了那么大一圈回到屯里，天才剛剛開始黑。

三輪車的事情瞞不住，王鐵軍也沒打算瞞，只跟陳大勇溝通了個合適的由頭，兩人就那么一前一后進了屯。

晌午那會兒，陳大勇借生產隊三輪車的動靜，全屯子人都瞅見了。

誰也沒當回事，畢竟年關將近，總有條件好點的家庭想要去鎮上買點年貨。

可到了日頭卡山的時候，瞅見兩人回來的張奶奶卻覺出了不對勁來，瞇縫著眼嘟囔：

“哎媽呀，這三輪車一輛跟著一輛，咋像是會分身一樣吶？”

可不是咋的！前腳剛過去一輛，后腳又來一輛。

后頭這輛锃明瓦亮的，車把上的電鍍在夕陽底下直晃人眼睛。

車斗里雖然蓋著塊藍布，但是誰都能瞅見那鼓鼓囊囊的模樣，明顯是裝著不少東西。

張奶奶快步沖了上去，卻只來得及攔住吊在后面的王鐵軍，好奇的問：

“鐵軍吶！這澄明瓦亮的三輪車你從哪弄來的？”

說到這里，她猛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壓低嗓門，說：

“你小子天天和大勇往山上跑，難不成是在山上挖著關東軍留下的鐵皮箱子啦？”

王鐵軍一腳支住車，快速擺了擺手，忙說不是：

“張奶奶，你可別瞎嘞嘞！”

“這要是擱前兩年，光是你這話就夠讓開全屯給我開場批斗會了。”

“挖啥挖，這大山又不是我家院子，天天人來人往的，真要是埋著啥寶貝，還能輪到我們兩個才上山沒幾天的人？”

“再說了，光是有錢還買不到三輪車，還得要票，還得要介紹信，這事兒哪有那么簡單。”

張奶奶雖然有些胡咧咧的，但得她提醒，王鐵軍反倒是想起了一件前世出了名的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