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眼里，他是榜樣。在他自己眼里，他只是一個會呼吸的容器。

臨江一中每個月都會搞一次“學生風采展示墻”。

這天早晨，教學樓大廳的公告欄被換了新照片，紅底金字的標題——“模范少年：林熙”。

照片里，他穿著校服，站姿標準，嘴角上揚，仿佛全世界的陽光都照在他身上。

“這照片好像AI生成的。”

“哈，就差沒P出光環了。”

“你別說，他家是真的有錢吧？聽說爸媽都是公務員。”

林熙站在走廊轉角，聽著這些話，眼神空白。

高三樓層比高二安靜，林熙來到五樓盡頭的一間辦公室，這是心理咨詢室。他沒敲門，徑直進去，關上門，靠在墻邊，呼吸不穩。

心理老師——梁老師坐在窗邊，剛準備喝茶，嚇了一跳。

“林熙？”

林熙低著頭：“能坐一會兒嗎？”

梁老師放下茶杯：“當然可以。”

“我只是……最近有點煩。”林熙的聲音很輕，像怕被誰聽見。

“學習還是家庭？”

“都不是。”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是我自己。我覺得我不是我。”

梁老師沒出聲，只是輕輕點頭。

“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晚上十一點睡。我從來沒遲到，從來不玩手機，從來不跟人吵架。但我覺得我很想做一場夢，夢見我不用考試，不用考試就能知道自己值不值得被愛。”

“你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嗎？”

林熙沒回答。

他低頭盯著地板，指節發白。

回到教室，他的數學卷子被扔在講臺上，上面用紅筆寫著一行字：

第九題嚴重抄襲高三期末原題處理意見：扣20分

他的手僵了一下。

這一題……他昨晚是自己算的。他根本不知道它曾出現在哪套卷子里。

“你不會是背的答案吧？”陳拂玉笑著說，語氣里帶著一點刻意壓低的嘲諷。

“我沒有。”林熙聲音不高，但很堅定。

“可你平時都不說話，突然考那么高，大家也會懷疑啊。”

他邊說邊把自己的草稿紙展示給別人看，“我可是做了整整三頁。”

那天，林熙成了班里的話題中心。

但不是“優等生”，而是“作弊嫌疑人”。

連高岷都沒幫他說話，只是冷冷地說：“解釋歸解釋，規則歸規則。”

那一晚，林熙一個人站在廁所的窗臺邊，望著操場上還在跑步的體育班學生。

手機里跳出一條微信：

【媽媽】：你下個月月考必須拿前五，不然別回家。

他合上手機，關掉屏幕。

然后，才發現自己的眼角，早就濕了。

第二天早上，他照常六點半到教室，卻發現座位上被潑了水。

桌子上多了一張便利貼：

【第一名先生，歡迎下凡】

他看了一眼，沒說什么，找紙擦干凈，像什么也沒發生。

江黛云今天沒來，整節早讀課他都覺得教室像密封的鐵皮盒，嗡嗡的聲音讓人窒息。

午飯時，他去食堂，剛端起托盤，一個高個男生撞過來，湯潑了一地。

“哎呀，真不好意思，沒看見你。”對方笑了笑，走了。

他認得這人——是叢川。

江黛云的前男友。

或者說，現在可能還是。

林熙站在原地，湯漬從手指滴到地板，他像沒感覺一樣。

晚上，江黛云終于來了。

她一坐下就能聞到林熙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

“怎么了？”她問。

“沒什么。”

“你騙人時眼睛會眨兩下。”

林熙沉默。

“誰欺負你了？”

“我沒有被欺負。”

“那你這樣，像是活得很順利？”

林熙轉過頭，看著她眼睛：“你喜歡順利的人嗎？”

她怔了一下，隨即輕笑：“我喜歡痛苦的人。”

林熙喃喃一句：“那你應該很喜歡我。”

這一晚，他一個人在操場的看臺上坐到了很晚。

風有些冷，他卻舍不得走。

因為他知道——回到宿舍，依然是一地的冷眼和譏笑。

回到家，也不過是母親一句冷漠的“成績怎么樣”。

而現在這空空的看臺上，至少，他不用說話，不用演，不用笑。

只要安靜，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