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會？“陳曉陽停下筷子，疑惑地看著趙家豪。

食堂嘈雜的人聲中，趙家豪神秘兮兮地湊近：“教育學部有個經(jīng)典讀書會，每周五晚上在文學院老樓。聽說參加的大多是學霸，還有不少教授偶爾會去旁聽。“

陳曉陽舀了一勺西紅柿炒蛋：“我這種水平去不是自取其辱嗎？“

“得了吧，“趙家豪翻了個白眼，“你不是整天泡圖書館嗎？再說...“他壓低聲音，“你那個蘇晴學姐是讀書會的骨干成員。“

陳曉陽的耳根瞬間發(fā)熱：“她不是'我的'什么學姐。“

“隨便你怎么說。“趙家豪咧嘴一笑，“反正我已經(jīng)幫你報名了。這周五晚上七點，文學院209。“

周五傍晚，陳曉陽在宿舍反復(fù)換了幾套衣服，最終選擇了最普通的白襯衫和牛仔褲。鏡中的自己看起來依然土氣，但至少整潔。他深吸一口氣，抓起那本已經(jīng)翻舊的《教育心理學》出了門。

文學院老樓是校園里最古老的建筑之一，紅磚墻上爬滿了常春藤。209教室在二樓拐角，陳曉陽走到門口時，聽見里面?zhèn)鱽頍崃业挠懻撀暋Ｋq豫地敲了敲門。

門開了，蘇晴站在門口，穿著淺藍色的連衣裙，頭發(fā)松松地挽在腦后。“曉陽！你真的來了。“她的眼睛亮了起來，轉(zhuǎn)頭對教室里的人說，“看，我說他會來吧。“

教室里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看向陳曉陽，他僵在原地，喉嚨發(fā)緊。

“進來吧，別站在門口。“蘇晴自然地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帶進教室，“各位，這是教育學大一的新生陳曉陽，我最近認識的讀書伙伴。“

陳曉陽被安排坐在一個圓桌旁，周圍大多是高年級學生和研究生。桌上擺著茶點和幾本厚厚的書籍。蘇晴向大家介紹本周的討論主題是“鄉(xiāng)村教育的困境與出路“，然后開始引導(dǎo)討論。

起初，陳曉陽只是安靜地聽著。同學們談?wù)撝逃健①Y源配置、師資培訓(xùn)等專業(yè)話題，偶爾引用一些他從未聽過的理論和研究。但隨著討論深入，他越來越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別扭——這些侃侃而談的同學，有幾個真正去過鄉(xiāng)村學校？

“我認為，鄉(xiāng)村教育的主要問題是結(jié)構(gòu)性失衡...“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生正說到一半，陳曉陽突然舉起了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他身上。蘇晴有些驚訝，但很快微笑著說：“曉陽有什么想法？“

陳曉陽清了清嗓子：“我...我就是從湘西一個縣城中學畢業(yè)的。可能我的經(jīng)歷不夠理論化，但...“他的聲音逐漸堅定，“我們那里不缺優(yōu)秀的老師，缺的是讓老師留下的理由。我的高中班主任是省師范大學畢業(yè)的，他一個人教三個班的數(shù)學，還要當班主任，月薪不到四千。去年他辭職去了深圳，因為在那里教書工資是這里的三倍，而且孩子能上更好的學校。“

教室里安靜下來。陳曉陽感到汗水順著后背流下，但他繼續(xù)道：“你們說的理論都很對，但對我們那里的老師來說，最現(xiàn)實的問題是怎么活下去，怎么讓自己的孩子有未來。我的同桌，年級前五的成績，高二輟學去廣東打工了，因為家里覺得早點掙錢比考大學實在。“

說完這些，陳曉陽低下頭，不敢看其他人的反應(yīng)。

“說得好。“一個沉穩(wěn)的男聲從教室后排響起。陳曉陽抬頭，驚訝地發(fā)現(xiàn)周教授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教育研究最怕的就是脫離實際。陳同學，你的分享很有價值。“

蘇晴的眼睛閃閃發(fā)亮：“曉陽說得對，我們有時候太執(zhí)著于宏觀分析，忽略了教育中最重要的人的因素。“

討論重新開始，但氣氛明顯不同了。大家開始詢問陳曉陽家鄉(xiāng)的具體情況，他的回答雖然樸實，卻提供了許多書本上沒有的鮮活細節(jié)。周教授坐在角落，不時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么。

讀書會結(jié)束后，周教授叫住了陳曉陽：“陳同學，你對鄉(xiāng)村教育有切身感受，又有學術(shù)潛力。我最近在做一個相關(guān)課題，有興趣參與嗎？“

陳曉陽呆住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我...我怕自己水平不夠。“

“學術(shù)可以學，田野經(jīng)驗卻是難得的。“周教授遞給他一張名片，“考慮好了聯(lián)系我。“

周教授離開后，蘇晴興奮地拉住陳曉陽的手：“太棒了！周教授很少主動邀請本科生參與課題的！“

陳曉陽看著蘇晴握著自己的手，心跳加速：“我只是說了些大實話而已。“

“那就是最珍貴的。“蘇晴松開手，突然想起什么，“對了，這周日我們宿舍和你們宿舍聯(lián)誼，趙家豪沒告訴你嗎？“

“什么？“陳曉陽完全不知道這事。

蘇晴笑了：“看來你的室友想給你個驚喜。周日下午三點，學校西門集合，去岳麓山爬山。“

回到宿舍，陳曉陽質(zhì)問趙家豪，后者正躺在床上玩手機，一臉無辜：“我這不是正準備告訴你嘛。對方是蘇晴她們宿舍，還有李斌他們計算機系的一個女生宿舍，總共十來個人。“

“我不去。“陳曉陽斬釘截鐵地說。

“為什么？“趙家豪坐起身，“這可是認識女生的好機會。你知道多少男生羨慕我們能和教育學部的女生聯(lián)誼嗎？“

陳曉陽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我不知道該怎么和她們相處...我會搞砸的。“

趙家豪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跳下床，從衣柜里翻出一件藏青色襯衫扔給陳曉陽：“穿上試試。聯(lián)誼沒什么大不了的，就當認識新朋友。記住，別總覺得自己不如別人，你今天不是在讀書會上挺能說的嗎？“

陳曉陽接過襯衫，心想讀書會和社交完全是兩回事。但他沒有繼續(xù)爭辯，只是默默地把襯衫掛在了床頭。

周日下午，陳曉陽還是穿著自己的白襯衫去了。在校門口，他見到了蘇晴和另外三個女生，還有李斌和幾個計算機系的男生。趙家豪顯然是組織者，正熱情地給大家分發(fā)礦泉水。

“曉陽！“蘇晴向他招手，“來，我給你介紹我的室友們。“

三個女生中，林小巧活潑開朗，王雪安靜靦腆，張璐則化著精致的妝容，一副都市女孩的模樣。陳曉陽拘謹?shù)匾灰粏柡茫敽蛷堣次帐謺r，對方明顯皺了皺眉——他的手因為常年幫家里干農(nóng)活而粗糙不堪。

一行人乘公交來到岳麓山腳下。秋高氣爽，爬山的人很多。陳曉陽原本想走在最后，卻被趙家豪推到了前面：“你體力最好，帶路吧。“

確實，常年走山路的陳曉陽爬起山來如履平地，不一會兒就把大部分同學甩在了后面。只有蘇晴勉強跟上了他的步伐。

“你...你平時...經(jīng)常運動？“蘇晴氣喘吁吁地問。

陳曉陽這才意識到自己走得太快，趕緊放慢腳步：“對不起，我習慣了。我家在山區(qū)，上學要走五公里山路。“

蘇晴驚訝地睜大眼睛：“每天？“

“嗯，下雨天最麻煩，路上都是泥。“陳曉陽說著，突然發(fā)現(xiàn)蘇晴正專注地看著他，眼神中沒有憐憫，而是一種真誠的好奇。他不由自主地繼續(xù)道：“冬天的時候天不亮就得出門，有時候能在路上看見野兔和山雞...“

他們在一處觀景臺等其他人。蘇晴問了許多關(guān)于他家鄉(xiāng)的問題，陳曉陽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很享受這種分享。在他描述家鄉(xiāng)的梯田和雨季的云海時，蘇晴的眼睛閃閃發(fā)亮，仿佛在聽一個遙遠的童話。

大部隊終于趕上來時，張璐已經(jīng)累得臉色發(fā)白，精致的妝容也有些花了。她看到陳曉陽和蘇晴聊得熱火朝天，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

下山后，大家找了家小餐館吃飯。點菜時，陳曉陽又陷入了尷尬——菜單上的價格讓他咋舌，最后只點了一碗最便宜的牛肉面。其他人則點了各種炒菜和飲料，趙家豪還要了幾瓶啤酒。

“來來來，玩?zhèn)€游戲熱絡(luò)一下。“菜上齊后，趙家豪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瓶口轉(zhuǎn)到誰，誰就得回答問題或者完成一個挑戰(zhàn)。“

前幾輪還算輕松，大家問的都是“有沒有男/女朋友“、“最喜歡的明星“之類的問題。但當瓶口第三次指向陳曉陽時，張璐突然問道：“你從小到大最尷尬的事是什么？“

餐桌上安靜了一瞬。陳曉陽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手心開始冒汗。他本可以隨便編個故事搪塞過去，但看著蘇晴鼓勵的眼神，他決定說實話。

“應(yīng)該是...初中時在全校面前尿褲子。“陳曉陽低聲說。

“什么？“幾個人同時問道。

陳曉陽深吸一口氣：“我們初中廁所離教學樓很遠，有一次上課時我肚子疼，但不敢舉手請假...因為上次有同學上課去廁所，被老師罰站了一整天。結(jié)果...“他沒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

餐桌上鴉雀無聲，陳曉陽盯著自己的面碗，不敢抬頭。

“那個老師太可惡了！“蘇晴突然憤憤地說，“教育最基本的就是尊重學生的生理需求！“

“我們那里都這樣。“陳曉陽苦笑，“老師認為上廁所是偷懶的借口。“

“不，這是基本人權(quán)。“蘇晴堅定地說，其他人也紛紛附和。令陳曉陽驚訝的是，大家看他的眼神不是嘲笑，而是一種新的理解和尊重。

游戲繼續(xù)，氣氛反而更加融洽了。回學校的路上，張璐甚至主動走到陳曉陽身邊：“其實我覺得你挺酷的，那么艱苦的環(huán)境還能考上師大。“

那天晚上，陳曉陽收到了蘇晴的微信：「今天很開心聽到你家鄉(xiāng)的故事。對了，下周讀書會討論《鄉(xiāng)土中國》，你應(yīng)該會有很多見解:)」

陳曉陽回復(fù)了一個笑臉，然后躺在床上，回想這一天的經(jīng)歷。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視為負擔的鄉(xiāng)村經(jīng)歷，在這些城里同學眼中竟然成了一種特別的財富。

一周后的中午，陳曉陽正在宿舍復(fù)習功課，父親突然打來電話。這在平時很少見，家里通常都是晚上才打電話，為了省話費。

“喂，爸？“

“曉陽啊...“父親的聲音有些沙啞，“沒什么大事，就是告訴你一聲，你媽前幾天胃疼去醫(yī)院檢查，說是胃炎，已經(jīng)開了藥，現(xiàn)在好多了。“

陳曉陽握緊手機：“什么時候的事？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怕影響你學習。“父親頓了頓，“真的沒事了，你媽不讓我說的，我就是...就是覺得該告訴你一聲。“

掛斷電話后，陳曉陽呆坐在床邊。母親的胃病是老毛病了，但以前從沒嚴重到需要去醫(yī)院。他想回家看看，可是來回車費就要兩百多，更別說請假可能影響剛跟上的學業(yè)。

“怎么了？“趙家豪從浴室出來，看見陳曉陽的臉色不對。

“我媽病了。“陳曉陽簡單說了情況。

趙家豪拍拍他的肩膀：“需要錢的話跟我說。“

陳曉陽搖搖頭：“我爸說已經(jīng)沒事了。“但心里的擔憂卻揮之不去。

下午的課他心不在焉，課后蘇晴在教室門口等他：“曉陽，周教授讓我問問你對課題有沒有興趣...“

她話沒說完就停住了，仔細打量著陳曉陽的臉：“出什么事了？“

陳曉陽沒想到蘇晴這么敏銳，勉強笑了笑：“沒什么，家里有點事。“

“是你媽媽嗎？“蘇晴突然問。

陳曉陽驚訝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

“你和你媽媽很像。“蘇晴輕聲說，“上次你說到她時，眼神和現(xiàn)在一樣。“

這個觀察讓陳曉陽心頭一熱。他們走到未名湖邊，陳曉陽把情況告訴了蘇晴。

“我理解你的擔心。“蘇晴說，“但既然你爸爸說已經(jīng)好轉(zhuǎn)了，你應(yīng)該相信他們。最好的回報就是把學業(yè)搞好，不是嗎？“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斑駁地灑在地上，陳曉陽看著蘇晴認真的側(cè)臉，突然覺得內(nèi)心的重擔輕了許多。

“你說得對。“他深吸一口氣，“對了，周教授的課題，我考慮好了，我想?yún)⒓印！?

“太好了！“蘇晴眼睛一亮，“其實我也是課題組成員，我們可以一起工作。“

接下來的日子，陳曉陽全身心投入學習。趙家豪開始教他使用各種學習軟件和網(wǎng)絡(luò)資源，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有這么多免費的學術(shù)數(shù)據(jù)庫和在線課程。

“你早該告訴我這些。“陳曉陽一邊記下網(wǎng)址一邊說。

“我以為你知道。“趙家豪聳聳肩，“不過現(xiàn)在也不晚。“

掌握了這些工具后，陳曉陽的學習效率大幅提升。他不再需要花幾個小時在圖書館翻找資料，很多文獻直接可以在線閱讀。周教授的課題也給了他新的動力，他開始系統(tǒng)地思考鄉(xiāng)村教育問題，而不僅僅是感性的回憶。

一個月后的讀書會上，陳曉陽主動分享了自己對《鄉(xiāng)土中國》的讀書報告。這一次，他沒有緊張，而是條理清晰地結(jié)合自己的經(jīng)歷分析了書中觀點。討論結(jié)束后，周教授特意走過來對他說：“陳同學，你的進步很大。下個月有個鄉(xiāng)村教育研討會，我想帶你一起去。“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蘇晴突然說：“曉陽，你變了。“

“變好了還是變壞了？“陳曉陽半開玩笑地問。

“變自信了。“蘇晴認真地說，“第一次在圖書館見到你時，你說話都不敢抬頭。現(xiàn)在你都能在研討會上發(fā)言了。“

陳曉陽想了想，確實如此。大學的第一個月像一場洗禮，讓他痛苦卻也迅速地成長。他不再那么害怕暴露自己的“無知“，因為知道了無知可以通過學習彌補；也不再那么羞于提及自己的背景，因為發(fā)現(xiàn)那些經(jīng)歷反而成了他的獨特視角。

“這要感謝你...還有趙家豪。“陳曉陽真誠地說。

蘇晴搖搖頭：“是你自己的努力。我們只是幫你看到了自己本來就有的東西。“

夜風輕拂，陳曉陽看著身邊這個聰慧善良的女孩，心中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勇氣。他想，也許大學給予他的不只是知識，還有這些珍貴的人和關(guān)系。